7月2日一早，許成軍蹲在知青點(diǎn)的灶臺前，把最后一塊玉米餅塞進(jìn)帆布包。

知青點(diǎn)的糧票按工分分配，他上個月掙了280分工，折算下來是28斤口糧和7塊6毛錢。

除去每天兩頓紅薯稀飯，省出的10斤粗糧票，剛夠換這幾塊玉米餅。

“真不等隊里的驢車？”

趙剛背著鋤頭從外面進(jìn)來，褲腳還沾著露水，“俺跟隊長說了，讓老驢多歇會兒，專等你。”

“不等了，早走早到。”

許成軍把帆布包甩到肩上，包角露出半截咸菜壇。

他摸了摸褲兜，里面是皺巴巴的二十塊錢，幾張地方兩票、幾張全國糧票，還有張縣文教局蓋了章的介紹信。

這是他全部的家當(dāng)。

李二娃從被窩里探出頭，揉著眼睛嘟囔：“成軍哥，你這包看著比上次去縣城沉多了。”

“出去辦事，帶了點(diǎn)土特產(chǎn)。”許成軍笑了笑。

出門時，正撞見杏花往井臺挑水。

水桶晃悠著，灑了一路水。

“成軍哥，走啦？”她停下腳步，扁擔(dān)還壓在肩上，“路上當(dāng)心！”

...

帆布包在后背硌得慌，里面除了干糧和棉襖，還有他這個月買的兩盒火柴、一塊肥皂。

肥皂要憑票供應(yīng)，他攢了三個月的工業(yè)券才能換到手。

真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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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驢車已經(jīng)等在老槐樹下。

趕車的王大爺正抽著煙，見了許成軍，往車板上拍了拍：“上來吧，剛墊了新麥秸，軟和。”

驢車是隊里公用的，去公社一趟兩毛錢，比步行能省三個鐘頭。

許成軍剛坐穩(wěn)，就見王老四的媳婦抱著個布包擠上來，包里露出半塊紅糖。

那是稀罕物，供銷社標(biāo)價八毛一斤，還得搭一兩油票。

“成軍知青，你這是去縣城？”王老四媳婦把布包往懷里摟了摟，“聽說縣城百貨大樓來了批雪花膏，兩毛五一盒，就是得要化妝品票。”

“去合肥。”許成軍往車外挪了挪，給她騰地方，“辦事。”

這大媳婦小媳婦們在村里可少說話，一說起來話能把你族譜嘮出來！

關(guān)鍵還得小心人家說閑話！

...

驢車碾過石子路，顛得人牙床發(fā)麻。

車板上堆著隊里要賣的棉花，白花花的，王大爺說這一車能賣十五塊，夠隊里買臺新水泵。

“現(xiàn)在政策松了，”老人磕著煙鍋，“前幾年誰敢私賣棉花？現(xiàn)在不光能賣，還能議價。”

許成軍望著路邊的田埂，去年這個時候，他還在為每天掙8工分賣力。

8工分值兩毛四，夠買三個玉米餅。

現(xiàn)在想想，從鳳陽到合肥，光車費(fèi)就得三塊多，抵得上他十來天的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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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鐘頭后，驢車到了公社。

許成軍付了車錢，站在路邊等去縣城的三輪摩托。

車身上刷著“公社-縣城1.5元”，比驢車貴七倍，但能省倆鐘頭。

“許知青？”開車的老張?zhí)匠鲱^，臉上有塊疤，“趙剛托我給你留座，上來吧。”

車斗里已經(jīng)坐了兩個人：一個穿中山裝的干部模樣的人，手里捏著個黑皮包；一個扛著布卷的年輕人，布卷上印著“上海花布”的字樣。

“同志這是去縣城買布？”許成軍坐穩(wěn)后問年輕人。

“嗯，給俺妹做嫁妝。”年輕人摸了摸布卷，“一尺一塊八，還得要布票，這一卷花了俺十尺票，十八塊錢。”

干部模樣的人插了話：“現(xiàn)在縣城啥都得憑票。上個月俺去買自行車，不光要工業(yè)券，還得托關(guān)系。鳳凰牌的，一百八十塊，抵得上普通工人三個月工資。”

許成軍心里算了筆賬：他一個月7塊6的補(bǔ)貼，加上工分折算的錢，滿打滿算不到十五塊。

買輛自行車，得不吃不喝攢一年！

三大件真是名不虛傳！

三輪摩托突突地跑著。

隨著離縣里越近，路邊的標(biāo)語也漸漸多了起來：“發(fā)展生產(chǎn)，保障供給”“以糧為綱，全面發(fā)展”。

過了淮河大橋，路邊出現(xiàn)了個供銷社，門口掛著塊黑板，上面用粉筆寫著：

“今日供應(yīng)：食鹽0.15元/斤，醬油0.12元/斤，火柴0.02元/盒，白酒1.2元/斤（憑票）。”

“這供銷社算全的了，”老張回頭說，“上個月來的時候，連醬油都斷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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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比許成軍想的熱鬧。

縣城的街不寬，兩旁多是土墻瓦房，偶爾有棟兩層小樓。

路上自行車不少，叮鈴鈴地響，還有幾輛卡車慢悠悠開著，車斗里坐滿戴草帽的農(nóng)民，看樣子是去城郊工廠干活的。

汽車站的青磚墻上貼著張價目表，最上面一行是“鳳陽-合肥長途汽車2.3元/人”，下面用紅筆標(biāo)著“需憑單位證明購票”。

他摸出公社開的介紹信，窗口里的售票員掃了一眼，扔出張硬紙票：“下午兩點(diǎn)發(fā)車，提前半小時檢票。”

離發(fā)車還有三個鐘頭，許成軍打算去郵局發(fā)個電報。

縣城的街道不寬，兩旁的土墻上刷著“向科學(xué)進(jìn)軍”的標(biāo)語，偶爾有棟兩層小樓，門口掛著“鳳陽縣第一百貨商店”的牌子。

商店門口圍了群人，擠進(jìn)去一看，是臺黑白電視機(jī)，正放著《地道戰(zhàn)》。

“這玩意兒要一百八十塊，”旁邊有人議論，“還得要工業(yè)券，一般人家買不起。”

許成軍摸了摸兜里的五塊錢，突然覺得去合肥的車費(fèi)確實(shí)不算少。

他走到街角的小吃攤，攤主正用粗瓷碗盛油茶，吆喝著“一毛五一碗，管夠”。

猶豫了一下，沒買！

一碗油茶夠買三個玉米餅，能頂一頓飯。

他自嘲笑一笑：未來的大作家也難于一毛五！

于是，許成軍定下了來到1979年第一個生活向目標(biāo)：以后油茶喝個夠！

郵局的柜臺很高，得踮著腳才能看到里面。

許成軍填了張電報單：“劉干事：今六時到蚌埠，明日赴肥。成軍。”

營業(yè)員看了看，指尖點(diǎn)著電報紙上的字：“一字三分，共四毛五。”

發(fā)完電報，他在郵局門口的臺階上坐下，掏出帆布包里的玉米餅。

餅有點(diǎn)硬了，就著自帶的涼白開啃著，噎得慌。

旁邊有個穿工裝的年輕人在吃包子，肉香飄過來，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肉包子五分錢一個，還得要一兩糧票，未來的大作家還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