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時(shí)分,長街興味漸闌。
先前摩肩擦踵的人潮疏落,叫賣聲漸歇,貨郎推著半空板車,往巷深處挪去,撥浪鼓的聲響也透著幾分慵懶。
石板路上稍顯冷清,轉(zhuǎn)過一條小巷,更是不見人影。
“儀琳小師父,你要是涂上胭脂,肯定好看的緊。”
走在回客棧的路上,岳靈珊腳步轉(zhuǎn)旋,裾裙若初夏枝頭的石榴花綻開,手拿一盒胭脂滿是歡躍,逛到現(xiàn)在她仍是興致不減,好似不知疲憊。
“這話倒是不假。”
顧辰深感同意,儀琳的容貌在沒有頭發(fā),且衣物如此素雅之下,都能這般清麗動人。
若是微施粉黛,能好看到何種地步,他不敢想。
那不得起飛嘍啊。
“岳小姐、風(fēng)少俠莫要取笑小尼。”
儀琳慌亂開口,頰邊不禁飛起一抹粉紅,猶如陽光吻過的薄瓷,精致細(xì)膩。
“要不晚間我去找你,畫上試試?”
岳靈珊有了想法就直接開口,還貼心道:“只有你我二人,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顧辰:“?”
儀琳聞聽此言,怔了一怔,不由想到自己畫上胭脂后的模樣,不過片刻后她眼神清亮不含半分猶豫,輕聲道:
“儀琳是出家人,不能這么做。”
顧辰看她發(fā)愣,以為她是心動,便開口道:“還記得我與你說的嘛,只要心中有佛,即使有俗念也無妨的。”
既然動心,不妨就去試試,畢竟這點(diǎn)綺念,本就如檐角暫歇的燕,輕輕巧巧,未必會擾了佛前清修。
“嘿嘿,勸尼姑還俗,我看你小子比我還會采花。”
突然,前方街道拐角處走出一個(gè)身穿華服的男子,眨眼間閃現(xiàn)到三人面前。
儀琳瞪大雙眼,岳靈珊嚇了一跳,對方這份輕功足以讓人驚詫。
若是來人有邪念,恐怕她二人都躲避不開。
還不待她二人仔細(xì)辨認(rèn)來者身份。
就聽對方又是一聲蕩笑。
“我田伯光只采女子身子,你卻是連身心都不放過,有趣。”
“田伯光~”
岳靈珊充滿靈氣的雙眸涌現(xiàn)出慌亂,不由往后退了半步,但隨之她面容一整,只見她挺了挺腰,下巴微抬。
“你這淫賊,光天化日還敢現(xiàn)身。”
岳靈珊揚(yáng)聲喝問,好似渾然不懼,但尾音卻藏有一絲發(fā)顫,手指緊緊攥著腰間劍柄,指節(jié)都有些乏白。
顯然是在強(qiáng)裝鎮(zhèn)定。
“你這小美人也水靈的緊。”
田伯光淫邪一笑,看向岳靈珊的眼中散發(fā)貪婪和殘忍。
“我爹是華山掌門,我娘就在附近,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岳靈珊避開那道不懷好意的目光,瞪圓杏眼死死抿著粉唇,肩膀微微哆嗦,背脊卻挺的筆直。
像株被狂風(fēng)急吹的石榴花,花瓣簌簌發(fā)抖,樹椏卻偏要迎風(fēng)而上。
“你娘在不在附近,我可比你清楚。”
田伯光閉上眼睛朝岳靈珊伸出頭去,鼻翼微微煽動,好似在聞她身上氣味,露出一副享受表情,形貌極其猥瑣。
岳靈珊不禁又害怕的退了半步。
“那又如何,你敢動手嗎?”
顧辰一聲輕笑,手握劍鞘,往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不疾不徐,卻如同一塊巨石砸入靜水,瞬間將周遭驚懼劈開一道裂口。
岳靈珊詫異望去,只見對方身形稍顯瘦削,肩背也并不寬闊,卻穩(wěn)穩(wěn)將田伯光看向自己的那道視線隔開。
見狀她緊繃的脊背忽然松了半分,方才的強(qiáng)撐猶如戳破的紙,雖唇間寒意還未散盡,但呼吸已是暢快幾分。
而對方前踏時(shí)刮出一陣暖風(fēng),帶有淡淡的皂角香味,混合著陽光干爽氣味飄來。
讓她沒來由的感到心安。
“風(fēng)少俠,你快走。”
儀琳剛才仍在惶恐之中,此時(shí)被顧辰動作驚醒,連忙揪住對方袖袍,竟是往前越了兩步。
寬大緇衣在風(fēng)中微抖,明明聲音滿是怯懦,但步伐卻邁的堅(jiān)決。
“倒是叫人感動。”田伯光嗤笑一聲。
聞言儀琳長長睫毛不住顫動,淚珠已是在眼眶打轉(zhuǎn),卻硬生生沒有后退半步,攔在二人身前。
“他……他要找我的是我,你……你們快走。”
看顧辰身形兀自不動,她急淚欲涌,字字如叩,不住催促道:
“快走,快走啊,不要管我。”
宛若一株驟雨中拼命舒展枝葉的蘭草,明知護(hù)不住什么,卻仍要獨(dú)立面對潑天大雨。
“儀琳師姑莫要驚慌,有我在,他不敢動手。”
一道溫潤如玉的清聲傳來,其音似鐘鳴谷應(yīng),沉穩(wěn)和緩,入耳便覺心念皆平。
儀琳抬起泛紅眼眸,只見眼前少年面若朗月懸天,眉鋒如刻,俊逸如飛。
雖無赫赫之威,但嘴角一絲淡雅笑容,便如舟泊良港,車入坦途,望之令人煌煌之心自定。
儀琳此時(shí)距離頗近,隱約可聞他身上似有松木香氣傳出,比佛前檀香更讓人心安。
只見少年面帶笑容轉(zhuǎn)過頭來,星眸裹月,恰似山澗流泉,如沐初夏暖陽,躁念自熄。
儀琳方才被驚起淚珠凝于睫毛未落,此時(shí)被對方一看之下,桃腮卻不禁竄起嫣紅,如胭脂覆面,羞怯漸起。
她突然想起那日醒后相見。
此時(shí)此刻,恰如彼時(shí)彼刻。
菩薩還會保佑我一次嗎?
“退后即可。”
澄澈漱石般的話語響起,隨著少年輕柔揮臂,儀琳再難起執(zhí)拗念頭,乖乖往后退了兩步。
“嘖嘖嘖,英雄救美,以身相許,小尼姑也動了凡心。”
田伯光看向儀琳,左額青記上的黑毛不住挑動。
儀琳聽聞此話臉頰再度泛起緋紅,心下慌亂,就要出口反駁。
顧辰主動開口,“你這般荒淫心性,自然看何人都是如此。”
“嘿,我荒淫,聽說你小子之前打敗雙蛇惡乞嚴(yán)三星還用……”
“丑陋之人,便只看得到丑陋之事。”顧辰臉色一黑,連忙出聲打斷。
沒想到對方還打探了一番自己底細(xì),連他用春藥之事都已知曉。
“小子,你當(dāng)真以為我不能殺你?”
田伯光勃然大怒,他最嫉恨別人說他丑,因?yàn)樗钦娴某蟆?
“此處離客棧不遠(yuǎn),只消我用獅子吼叫上一聲,頃刻間恒山華山兩派就能趕來,你逃的掉嗎?”
顧辰不接他話,只是暗示儀琳兩人,對方不敢動手,是因?yàn)榧蓱労闵脚珊腿A山派。
“定逸和寧中則武功是不弱,但要想抓住我,還不夠。”田伯光很是自信。
“那你可以試試。”
顧辰哪里看不出來對方是在虛張聲勢。
聞言田伯光眼中兇光一閃,直直的盯向顧辰,殺意肆掠。
顧辰目光如刀,針鋒相對。
兩人一言不發(fā),一股肅殺氣勢油然而生。
高空晴日灑下暖陽,光線透過樹影射進(jìn)小巷,卻突然如遭凝冰,悄然逝去。
冷峻之氣在狹巷彌漫,如驟雪封圖,暗雷涌滾,風(fēng)過巷口,為氣勢所扼,化作嗚咽盤旋而上。
四周蟬臥豸伏,不留一絲聲響,天地為之一靜,寂冷如斯。
岳靈珊緊扣劍柄,手心沁出細(xì)汗,劍穗繞掌猶顫。
儀琳緇衣皺攥,絳唇緊抿,一手扶劍,睫毛低垂,掩住眸中慌意。
局勢好似一觸即發(fā),兩人都已做好搏命準(zhǔn)備。
忽然。
“哈哈哈。”
田伯光大笑一聲,抬起粗指對向顧辰,“這就是你的計(jì)劃?”
“你準(zhǔn)備用激將法逼我出手,然后讓定逸和寧中則暗中埋伏吧,你覺得今日過后我會上當(dāng)?”
田伯光搖頭晃腦,嘴角上揚(yáng),對識穿顧辰計(jì)謀很是自得。
聞言顧辰并不詫異,他早知田伯光能想到這層。
畢竟他的手段并不算多高明。
何況對方能活到現(xiàn)在,除了武功高強(qiáng),輕功過人外,也是因其生性狡詐。
否則不會多次逃過眾人追捕。
“那又如何,如今你‘喪家之犬’名號已響徹廣信府,不多久也將傳至天下,只要我多活一日,你田伯光就別想洗刷此辱。”
顧辰玩的就是陽謀,打的就是明牌。
你田伯光要是不殺我,就等著被江湖人恥笑吧。
“你以為定逸和寧中則能護(hù)你到幾時(shí)。”
“護(hù)到你斷氣為止。”
“呵,如今恒山派和華山派要趕赴龍泉應(yīng)戰(zhàn)日月神教,等此間諸事了結(jié),各自歸山,到時(shí)就是你的死期。”田伯光冷聲道。
“此次天下勢力聚至龍泉,名門大派云集,到時(shí)我稍加宣揚(yáng),你田伯光即刻就是喪家之犬。”
顧辰嘴角帶笑,一臉愜意,不慌不忙的說道。
“呵呵,等事后我殺了你,同樣能為自己正名,就讓你多蹦噠兩日又何妨。”
田伯光又轉(zhuǎn)為一副智珠在握的淡然模樣。
不管如何,只要他能最終殺掉顧辰,到時(shí)自有大儒為他辯經(jīng)。
“那我便找一門派加入,以我資質(zhì),想來沒有門派會拒絕。”
“我華山派同意你加入。”岳靈珊在旁大眼一轉(zhuǎn),立馬開口。
“不錯(cuò),到時(shí)我躲在華山不出來,天天跟著岳大掌門,你敢上華山殺我嗎?”
顧辰眼中盡是挑釁意味。
“難不成你能在華山躲一輩子不下山?”
田伯光不由面色扭曲,目光透著濃重恨意。
“躲一輩子?”
“只需給我時(shí)間,你以為你還是我的對手?”
顧辰目光一凝,面帶殺意。
“到時(shí)我定叫你上天無路下路無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狂妄小輩,你有這本事?”
田伯光面皮驟緊,三角眼眥裂,嘴角歪撇,扯出半分獰笑,攥緊拳頭指節(jié)暴突,喉間嗬嗬作響。
田伯光大怒,同時(shí)心下驚悚。
他知道對方絕對有這個(gè)本事,對方如今年歲,就能和自己力拼一百招不落下風(fēng)。
若再給他三五年,恐怕需要考慮逃命的就是他了。
他眼中狂暴之色涌現(xiàn),忍不住現(xiàn)在就要?jiǎng)邮帧?
“吼。”
一道剛猛的獅子吼響起,并未摻雜多少內(nèi)力,只有傳音效果。
田伯光見狀連忙越上墻頭,就要準(zhǔn)備逃命。
“逃吧,就是你后半生的寫照。”顧辰調(diào)侃一句。
“小子,我不會讓你活著上華山。”
田伯光森然一笑,轉(zhuǎn)身飛出街道,隨之一道暴烈的話語遠(yuǎn)遠(yuǎn)傳來,“你死定了。”
寒意透骨,卻又透著莫名的自信。
好似對方很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