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師父教誨。”

顧辰面色鄭重，封不平突然對他單獨說這些，自然不會無的放矢。

定是有重要交代。

“你向來聰慧，當知我生平夙愿。”

“弟子省得。”

“其實隱居這些年里，你二師父無數次外出探查，尋找昔日劍宗殘存之人，但多年來始終一無所獲。

恐怕劍宗門人，只余我與你兩位師父三人。”

封不平語氣中頗為傷感，隨即轉為堅定，“所以劍宗重歸華山一事，必須由我師兄弟三人完成。”

“但此事艱險，生死難測，我本意不愿牽連他人。”

“弟子誓與劍宗共存亡。”顧辰連忙表態。

“若是你此前這樣言語，我是如何也不會信的。”封不平淡然一笑。

顧辰聞言一愣，不住愕然，沒想到封不平言語這般直接。

“但你今日一番所言，倒讓我始料不及，我竟沒想到你為我劍宗思慮如此之深，可見你心中對我師兄弟三人是在意的。

唉，山中清苦，自你入門后，你兩位師父有所寄托，心思逐漸開朗，總算有個模樣，其情殷殷，其心切切，望你日后莫要辜負。”

“三位師父救恩、授業之恩，劍宗傳承之重，弟子一刻也不敢忘。”

顧辰俯身下跪，情真意切道。

直到此刻，他終于理解這位師父之前對他的防備。

師門被滅之仇，劍宗復興重任，師弟殷切期盼，都壓在這個年近花甲的老者身上。

隱居中條山十余年，無數個日日夜夜，午夜夢醒間，可曾有一絲彷徨？

他也是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也渴望有人能關心自己。

但重任在身，稍一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師門從此消亡，容不得絲毫懈怠。

以至于對他這個徒弟也不敢全心信任。

顧辰心中動容，拱手長拜于地。

“我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

封不平彎腰扶起顧辰，抓著他的手輕聲呢喃。

一陣山風吹過，帶起點點雪沫，飄至封不平發梢停歇，讓人一時分不清是雪花還是白發。

緩神片刻，封不平放下顧辰手臂，面色和藹道：

“可曾記得你拜師之前的那個午夜。”

“弟子記得。”

顧辰回想起那天晚上，當時他以為做夢，便自顧自跟著封不平學起招式來。

“若不是弟子以為夢中，恐怕就無緣拜在師門之下了。”

“是啊，若不是你瞧見這一招，我說什么也不會收下你。”

封不平輕笑一聲，“或許這就是緣法吧。”

“當時我午夜難眠，于月下觀山巒風動，忽有所得，悟出一式劍招，你可還有印象。”

顧辰點頭，“那一招隱有風雷之力，氣勢駭人。”

“不錯，但那也只是我所創劍法中一式劍招而已。”

封不平忽地面露自得之色，隨即看向顧辰。

“你可想學？”

“弟子求之不得。”顧辰大喜，連忙說道。

封不平點頭，“這套劍法名為狂風快劍，共有一百零八式劍招。”

兩年半，整整兩年半，封不平終于愿意教他這套劍法了。

“此劍法是我隱居山中十余年，耗盡心血所得，凝聚我畢生劍術精要。”

封不平手握劍鞘，疾目如電，身上氣勢陡增，神情傲然俾睨。

他最為自得的，便是自創的這一百零八式狂風快劍，自信無人可擋。

他之所以存著奪回華山后，還想更進一步奪回五岳劍派盟主之位的想法，憑的就是這套劍法。

“鏘~”

一聲劍鳴迸出，顧辰只覺眼前一花，封不平斜劍而行，唰唰唰已是連出七劍。

這連環七劍，一劍快過一劍，端得是迅捷無比，且劍勢帶出一陣風聲。

這風聲悠然而來，起先倒沒有多大聲勢，但隨著封不平劍招疊出，手中長劍越來越快，風聲也越發強勁。

卷起一陣呼嘯，恰似風雷之音。

“劍起丹田，力透神闕，巨闕相應，發于肩井……”

封不平邊揮劍邊講解發力竅門，劍法運行的路線。

只見封不平內力催動下，凌厲劍勢中一股勁氣漸漸擴散。

原本顧辰為了給封不平充足的展示空間，站的足有兩丈之遠。

但此刻只覺勁風撲面而來，臉上、手上竟給這勁風刮的生疼。

要知道，以他內力深厚，在這般寒冬臘月登足峰頂，寒風刮過也不至使他產生痛覺。

可此刻距離封不平兩丈，居然被這劍風弄疼，幾欲致傷。

顧辰心中一驚，不由面露駭然，凝神望去。

只見封不平手中劍光四溢，已是看不見長劍所在，但覺劍影連綿，幻成殘影。

且劍勢不減，還越發快捷。

“涌泉接地，活步有方……”

封不平又開始講解與劍招配套的步法功訣，忽地身法迅猛，如電雷劈，劍風聲勢越發浩大。

顧辰連忙退后一丈，但其勢不減，只好再一丈，仍覺勁風凌厲撲面，于是又退一丈。

直至退于五丈之外，才感呼吸順暢，但依舊被劍招激起的勁風所射，寒氣迫人。

此刻他已經退無可退，峰頂平臺就這般大，再退就要掉下山去。

顧辰心中震撼，他知曉狂風快劍定是威力不俗，但也沒料到會有這般厲害。

如此高絕劍法，又怎會被初學獨孤九劍的令狐沖打敗？

顧辰不多想就明白過來。

封不平與令狐沖對戰，劍宗對決氣宗，又是以大對小，封不平怎會以內力壓人？

為防落人口舌，名聲言順，自是主動比拼劍招。

可比劍招，普天之下哪有劍法能勝過獨孤九劍的？

何況獨孤九劍還有號稱破盡天下劍法的“破劍式”。

所以封不平敗于令狐沖，實在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屬于自縛手腳。

畢竟這狂風劍法，雖劍招迅捷無比，精絕凌厲，但并非以招式著稱，自是不敵獨孤九劍。

顧辰守心抱一，拋卻雜念，朝五丈之外看去，

此時封不平身隨劍動，閃若影魅，劍光奔馳而出，如水銀瀉地，耀人奪目，大河奔騰，咆哮而去。

劍勢呼嘯，恰似直上天際的狂風，又帶著冰肌徹骨的凜冽。

聲勢之雄渾，勁氣之浩大，劍招之奇絕，讓人為之心顫。

封不平起轉縱疾，極速使完一百零八式劍招后，劍光一停，風聲頓消。

他單手負劍，淵渟岳峙，一派劍道宗師氣度，看向顧辰，凝聲問道：

“看清了嗎？”

可顧辰矗立原地，并不答話，封不平略感疑惑，一步縱躍至他身前。

卻見顧辰面色恍惚，正兀自神游天外。

“記住了多少？”封不平提聲再問。

“記住了大半。”顧辰面色遲緩，悠悠答道。

“只有大半？”封不平眉頭大蹙。

他深知這個徒弟天資之高超，悟性之驚人，可謂生平罕見。

當初他教授對方玉女十三式時，只使了一遍劍招，對方就已然牢記于心，可劍發而出。

當天他并沒有告知劍訣心法、運功竅門，只是讓他先熟悉每一招的姿勢。

沒成想第二天，他這徒弟就已然可以使全整套劍法，招式之間的銜接運轉，細節變化都堪稱熟練。

雖這也是得益于之前一年專研基礎劍法之功，畢竟華山劍法大多脫胎基礎劍招。

但也足以證明顧辰天賦。

何況他不通武功時，便能靠模仿招式，打出勁氣，何以如今劍法高深后卻退步不成？

“用來我看。”封不平語氣嚴厲。

必定是方才顧辰走神，才會如此這般，封不平心下不快。

“已忘了一半。”

“混……”

封不平勃然大怒，但一見顧辰眉間流露思索之色，目光空洞，不由心中一動。

怔在原地思緒半晌，忽然神情震動，目露驚疑，不由輕聲問道。

“現在呢。”

“已忘了大半。”顧辰愣愣回答。

“嘶。”

封不平聲音微顫，電目圓瞪，思緒為之一停，心下呢喃。

“這是……悟劍？”

所謂天人合一，明心見性，意通神合，無我為大，這是超凡入圣者所描述的大自在境界。

但自古以來無人可以做到，只在書籍中有所記載。

但由此境界而衍生出的悟道之境，卻是古往今來習武之人一致追求的狀態。

這種狀態也并非虛構，而是卻有其事。

封不平自身就遇到過，且一生中只有一次，就是兩年前的那個午夜，他于月下悟道。

也是因此，他悟出了狂風劍勢，溶于自創劍法，最終創出狂風快劍。

至于之前他自創的劍招，和成不憂一樣，都是脫胎于絕命連環三仙劍的快劍。

那次“悟道”之后，他的劍法才自成一脈，超脫而出。

所以他對顧辰悟道，才會如此吃驚。

同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習武之人悟道，無一不是厚積薄發，意至神會，見微知著，以至物我兩忘。

可顧辰才多大年紀，他上哪兒厚積薄發去？

封不平無法理解，但大為震撼。

他默立一旁，安心等待，悟道之境可遇而不可求，自是不敢再打擾顧辰。

心中不由慶幸，好在自己剛才沒有打斷顧辰，不然他得后悔死，同時有所期待。

也不知道他這徒弟究竟悟出了什么。

峰巒之巔，山風咧咧，一老一少兩道身影矗立在懸崖邊緣，袖袍被吹的呼呼作響，但兩人仍自巋然不動，恰似生根松柏。

峭壁間忽有一聲凄厲鳥鳴，猶如寒號吹響，崖邊少年眼中慕然精光一閃，身形拔縱躍起。

“錚~”

劍鳴聲隨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