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的霧是甜的。
甜里裹著脂粉香、酒氣、還有新出爐的桂花糕甜，混在青石板的潮氣里，漫過王彥的草鞋時，竟讓他想起桃溪鎮春天的花蜜，沾在阿璃的發間，引得蜜蜂嗡嗡轉。
焦尾琴的紅果在懷里輕輕發燙。
琴箱的綠芽順著衣襟爬出來，卷著片飄落的桂花，在他腕間繞了個圈——是林清璃的魂魄在指路，繞過街角那個捏糖人的老漢。王彥眼角的余光掃過，老漢的糖勺里裹著極細的銀絲，與幽冥教的琴弦同色，指尖的老繭下，藏著桃花刺青的痕跡。
“天羅陣的眼線。”段譽的折扇在掌心敲出輕響，聲音壓在齒間，“這城里怕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連挑糞的都可能藏著骨爪。”
虛竹的佛珠轉得飛快，肥臉上凝著憂色：“阿彌陀佛，剛才路過藥鋪，看見掌柜的在往藥罐里加‘化魂散’，買主竟是個穿少林僧袍的，定是影衛假扮的。”
王彥的指尖撫過紅果，果皮的溫度又高了些。林清璃的記憶碎片順著霧氣流淌：
是她三年前在臨安繡坊藏身，用胭脂在窗紙上畫陣圖，說“天羅陣的樞紐在鼓樓，用十二面銅鏡反射月光，能吸人魂魄”；
是她偷偷在綢緞莊的地窖里藏了半卷《太玄經》，說“等王彥來了，讓他用這殘卷護住心脈，陣眼的邪氣就侵不進”；
是她被影衛堵住時，故意打翻染缸，將藍靛潑在對方黑袍上，說“阿彥看到這顏色，就知道我往鼓樓去了”。
“往左轉。”王彥突然拐進條窄巷，焦尾琴的新弦繃緊如弓，指向巷尾的綢緞莊，“林姑娘在那兒留了東西。”
巷子里飄著藍靛的氣味，染坊的竹竿上晾著匹靛藍綢緞，被霧打濕后，竟在石板上洇出個模糊的桃花形——是林清璃留下的記號。綢緞莊的門板虛掩著，門縫里透出微光，混著極輕的織布聲，像誰在暗夜里紡線。
“里面有人。”段譽的折扇抵住門板，“呼吸聲很輕，像練過縮骨功的。”
王彥推門的瞬間，劍光與琴聲同時炸開。
織布機后的黑影翻身后躍，骨爪帶著藍靛的腥氣劈來，黑袍下擺沾著的靛藍染料在霧里化開，像道流動的血河。王彥的劍勢很柔，如霧繞花枝，卻在骨爪離紅果三寸時陡然轉向，劍尖挑斷對方的腰帶——黑袍滑落，露出底下的藍布短打，腰間別著個繡繃，上面繃著半朵桃花，針腳與陳娘子那幅如出一轍。
“是自己人！”黑影摘下面罩，露出張清秀的臉，竟是錦繡閣的繡娘，“林姑娘讓我們在城里接應，說公子定會來取《太玄經》。”
地窖的暗門在染缸底下。王彥掀開石板時，紅果突然亮如星火，琴箱的綠芽瘋長半尺，卷著窖里的蛛網，在殘卷上織出層銀網——是林清璃的魂魄在護著經文，怕上面的邪氣傷了他。
“鼓樓的銅鏡陣今夜子時啟動。”繡娘遞來盞燈籠，燭火在霧里抖成金豆，“耶律洪基說要讓全城與慕容家沾邊的人，都成他的‘活傀儡’，包括...”她的聲音低下去，“包括林姑娘的魂魄。”
王彥的指尖驟然收緊，紅果燙得像團火。他想起冷泉亭的傀儡，想起賬房先生的話，原來耶律洪基的真正目的，是要用天羅陣強行剝離林清璃的魂魄，讓她成為聽憑擺布的兵器。
“我們去毀了銅鏡陣。”他將殘卷揣進懷里，焦尾琴的新弦發出龍吟般的鳴響，“就算拆了鼓樓，也不能讓他得逞。”
繡娘卻搖了搖頭，從繡繃上摘下根銀線：“這陣要用‘同心結’破，林姑娘說，只有你和她的血纏成結，才能讓銅鏡的邪氣反噬。”她指著銀線末端的針孔，“她在這兒留了自己的血，說等公子來了，把你的血滴進去...”
話音未落，巷口突然傳來銅鑼響。是巡城的兵丁，甲胄上的銅片在霧里閃著冷光，領頭的校尉腰間竟掛著幽冥教的令牌，顯然是影衛假扮的。
“搜！教主說綢緞莊有奸細！”
王彥的劍同時出鞘，劍光切過染缸，靛藍的染料潑成道屏障，將兵丁的視線擋住。“你們先走。”他的聲音冷得像冰，“去鼓樓等著，我隨后就到。”
段譽和虛竹對視一眼，知道此刻爭辯無用，轉身跟著繡娘往巷尾跑。王彥的劍勢陡然凌厲，劍光裹著藍靛的霧氣，在兵丁的甲胄上劃出細碎的裂口，每一劍都避開要害，卻讓對方再難追人——他不想在這霧里，讓臨安的青石板染上無辜的血。
“孤煞命果然心慈手軟！”校尉獰笑著撲上來，骨爪上的符咒突然燃燒，“嘗嘗這‘離魂爪’的滋味，讓你親眼看著自己的魂魄被銅鏡吸走！”
焦尾琴的紅果突然炸開微光，綠芽纏上王彥的手腕，銀線勒進皮肉的瞬間，他聽見林清璃的聲音在腦海里炸響：“用《太玄經》的‘守心訣’！想著桃溪鎮的春天！”
內力陡然逆轉的剎那，王彥的劍招里綻開漫天桃花，瓣尖沾著靛藍的霧，在兵丁的符咒上炸開——是他將經文的守心訣與琴心劍魄融在一起，用最暖的記憶，破最寒的邪術。
校尉的慘叫在霧里散開時，王彥的衣襟上，綠芽繡出的桃花突然滲出點血珠，與紅果的光芒相融，在靛藍的霧氣里，凝成個小小的同心結。
他知道，林清璃就在這結里，在這霧里，在他每一步踏向鼓樓的腳印里。
巷口的霧漸漸淡了，露出鼓樓的飛檐，十二面銅鏡在霧里泛著冷光，像十二只窺伺的眼。王彥握緊焦尾琴，紅果的溫度透過衣襟傳來，像她的掌心貼在他心口。
“阿璃，我來了。”
他的聲音輕得被霧吞沒，卻讓琴箱的同心結輕輕顫動，在靛藍的石板上，映出兩個交纏的影，像霧里的魂，正往那片銅鏡的寒光里，一步一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