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問室的燈白得刺眼，落在唐芷臉上，把她的輪廓照得有點失真。

她坐得很直，雙手交握在桌上，指尖捏得發白。

從進來起，她就沒低過頭，也沒說過一句多余的話。

季昭盯著她，心里那根弦一點點收緊。

她的平靜，不是普通目擊者的平靜。

更像一個早就對所有后果做好準備的人。

“你去年冬天見過林遠。”

他的聲音很低，像在確認什么最危險的部分，“說清楚，他找你做什么。”

唐芷抬眼，睫毛顫了下：“他只問了我一句話。”

“0.01%的概率有多大？”

“是。”

季昭看著她，沒立刻再問。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審訊室里的林遠。

那天夜里，燈也是這樣冷，林遠雙手交疊，聲音平靜：

“你以為概率是偶然，其實它是程序。”

他抿了抿唇，壓住胸口那陣冷意：“他說完這句話呢？”

“沒說別的。”

唐芷語氣輕得像在講別人的事，“他就看了我幾秒，走了。”

“為什么找你？”

唐芷緩了緩，眼神有一絲微弱的閃動：“因為我在那棟大樓打掃過辦公室。”

“什么辦公室？”

“東港供應鏈九層。”

季昭心口頓時一沉。

那正是死者孫岳的辦公室。

走廊里，冷風透過半開的窗縫吹進來，帶著海的咸味。

小吳把一份表遞過來，聲音壓得很低：“組長，這是她的工牌記錄。”

季昭接過。

唐芷的名字排在一長串臨時清潔工里，崗位變動頻繁，三年內換了七個區域。

她的軌跡，就像一條在暗處蜿蜒的線。

有意避開視線，卻又在關鍵位置留下影子。

他抬眼，看見唐芷低頭盯著桌面，指尖輕輕在木紋上摩挲。

那動作很細，卻帶著某種難以忽視的壓迫感。

像一個人小心翼翼在某種更大的輪廓上描邊。

“唐芷。”

季昭聲音壓低，嗓子沙啞，“你相信意外嗎？”

她抬頭，眼神黑得幾乎沒有光：“……不信。”

“那你相信林遠是殺人犯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一點點松開捏緊的手，指節泛白。

“他是。”

聲音很輕，“但他也是旁觀者。”

“什么意思？”

唐芷緩緩抬起眼，眼底浮出一絲空洞的疲憊：“他看見每個人以為自己是局外人，然后在關鍵時刻選擇退后。”

一瞬間，季昭覺得胃里一陣鈍痛。

這種話，只有林遠會說。

也只有站在他對面的人才會理解。

“你見過他幾次？”

“三次。”

她聲音平平：“第一次，是去年冬天。他看著我，問那句話。”

“第二次，是一個月后。”

她聲音停頓了一下，指尖微微收緊：“他遞給我一張紙。”

“什么紙？”

“寫著兩行字：

‘你也是變量。

要不要看看程序？’”

季昭閉了閉眼，胸口一陣發悶。

林遠不需要威脅。

他只要讓人看一眼“程序”，就足夠。

“第三次呢？”

“上個月。”

唐芷聲音更輕了，像隨時會消失，“他把一封信放在我柜子里。”

“信呢？”

“我燒了。”

“為什么？”

她微微抿了抿嘴唇，眼神緩慢聚焦：“因為我不想再看。”

小吳在門口，臉色有點白：“組長，她要不要先關押起來？”

季昭沒立刻答，緩慢看向唐芷。

“信里寫了什么？”

唐芷抬眼看他，嘴唇動了動，聲音沙啞：“他說——

‘如果你看到第三個誤差，別害怕。

你只是看見了真相。’”

一瞬間，屋里冷得像沒有空氣。

季昭緩緩站起來，聲音低：“關押審查。”

小吳點頭：“明白。”

唐芷沒有掙扎。

她只是起身，動作極緩，像身上壓了千斤。

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停下，聲音輕到快聽不見：

“季昭，你相信……真相一定要被看見嗎？”

他沒回答。

風吹進來，卷著一張薄薄的文件紙，落在腳邊。

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胸口空了。

這不是普通的調查。

這是一場注定會有人徹底失去什么的博弈。

深夜，卷宗室。

季昭一個人坐在燈下，手里攥著那張便簽：

“誤差0.01%。

你不會明白。”

他想起林遠看他的眼神，平靜，克制，帶著一點近乎憐憫的意味。

也想起唐芷低聲說：

“你只是看見了真相。”

他緩緩合上眼，胸口那陣冷意一點點往下墜。

他忽然明白，林遠想要的不是逃。

是讓每一個人，都看一眼自己最害怕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