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嬌娘進來后,自顧落座,直言道:“蘇靨是我們蘇家的女兒,及笄之齡正是大好的時候,若是被你們平白退婚,日后還怎么和好人家的郎君議親?”
詹夫人吹了吹茶霧,順著她的話說:“那依三夫人看,這婚如何才能退?”
陶嬌娘伸出了一根手指。
詹夫人輕蔑地看著對面那張濃妝艷抹的臉,“一百兩?可以。”
陶嬌娘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陰陽怪氣地笑出了聲。
詹夫人微抬下頜,“一千兩白銀,也無妨。”
陶嬌娘清晰道:“一千金,一文都不能少。”
一千金!
詹夫人臉上笑意慢慢變冷,“還真是蝗蟲吸血,毫無止境。”
陶嬌娘難得不惱,撇著嘴哼了聲,“沒有一千金,休想退婚,若是蘇六日后成了你們尚書府的夫人,往外拿的可就不止這一千金了,孰輕孰重,夫人還是好好掂量掂量吧。”
見詹夫人不開口,陶嬌娘以為她被唬住了在思考利弊,抬著下頜自顧自道:“養育子女是何等辛苦,夫人是大戶人家出身,難道這點道理都不懂?竟然如此摳搜,為了郎君的終身大事連一千金都不愿意拿。”
“若是不愿退婚也成,那這聘禮也要這么多,否則,到時候鬧得沒臉的還是你們吳家……”
聽著她越說越過分,詹夫人終于忍不住,冷聲道:“你算是什么東西,也配這樣和我說話,秋媽媽,送客!”
秋媽媽做請的姿勢,“蘇家夫人,不請自來已是無禮,你還是快些走吧,不然此刻沒臉的可就說不好是誰了。”
陶嬌娘未曾想到自己會被拒絕。
因為蘇靨是何等卑微的身份,花娘肚子里出來的小庶女,煞星附身,是不會有任何一位高門世家愿意接納的。
陶嬌娘揮開面前的手,瞪著她道:“你個老虔婆,也配跟我講話?”
秋媽媽挺直腰桿,往前走了一步,“我確實老了,一輩子為主人盡忠盡責,說出去也是光榮的,你又算什么東西?尚書府夫人面前也輪得到你在這犬吠,來人將她趕出去!”
秋媽媽一聲令下,四個壯仆推門而入,未等呼喊便先捂了陶嬌娘和彩繡的嘴,捏著胳膊將人架了出去。
一路下樓穿過大堂食客,將她們扔到邸舍正門外。
“啊!賤婦你竟敢如此對我!”
陶嬌娘發髻松散,從地上掙扎著起來,一把推開了彩繡來扶的手,提裙就要再進去,卻被守在門外的壯仆攔下。
她扭頭對著仆從車夫大喊,“你們是死了不成,還不過來給我打!”
仆從車夫看著對面高大的身軀面面相覷,最后紛紛后退。
秋媽媽站在臺階之上,冷笑道:“原本以為你們蘇家只是無賴市井奴,沒想到膽子這般大,這抽風都打到咱們尚書府來了,也不低頭瞧瞧自己是什么德行,憑你也配?”
邸舍門口的看熱鬧者越聚越多,秋媽媽端著手,一聲比一聲高:“走過路過的都過來看看,仔細瞅瞅這賣女求榮的毒婦是什么德行,記住她的相貌,若是家中有適齡婚配的郎君娘子,定要擦干眼睛躲開她們蘇家,還一方富賈,呸!我看是癟著肚子的母蝗蟲到處找血吸,若是誰一不小心沾惹上,哼!甩都甩不掉這腌臜物。”
秋媽媽聲音高昂,罵得難聽,周圍百姓越聚越多,對著陶嬌娘和彩繡指指點點。
彩繡不敢抬頭,小聲道:“夫人,咱們快些走吧。”
陶嬌娘瞪了她一眼,“沒用的東西。”
說完,看了眼周圍的百姓,躲著視線往馬車里鉆,連珠釵散落都顧不上了。
“讓開讓開!”
仆從駕馬驅趕人群。
秋媽媽轉身離開,嘴里不停念著“不要臉”。
一直躲在里面的酒博士見兩邊人都走了,連忙出來疏散看熱鬧的百姓。
不到半日,蘇三夫人攀附貴人不成反被丟出來的消息便傳得滿縣皆知。
已經回到四方堂正在分藥的蘇靨聽面前阿婆說得熱鬧,強忍著笑做好奇狀:“啊?在廬陵縣,還有人敢這樣對蘇三夫人呀?”
阿婆從懷里拿出一包糕點塞給她,隔著帷帽捏了捏她的臉,“惡人自有人磨,你年紀小,還不知道這世間險惡。”
蘇靨十歲起就跟在高簡身后跑腿,可以說是被這些常來瞧病的阿婆丈人看著長大的,時不時會給她帶些蜜餞果子,對她似家里小輩兒一般疼愛。
蘇靨往嘴里塞了一塊糕點,笑瞇瞇道:“謝謝阿婆。”
阿婆又捏了捏她的臉,才拿著藥離開。
蘇靨垂著眸子,口中甜滋滋的糕點壓不下心頭泛起的陣陣苦意。
人人都夸她好命,卻不知在幸運降臨前,她每一日都在所謂的世間險惡中度過,就連黑暗中寥寥無幾的光,也被人掐滅。
舉頭神明閉眼,惡鬼游蕩人間。
這世間,本不應如此。
蘇靨將剛剛配好的藥茶包好,“聽說徐高功今日出關,你親自送一包過去,記得替我問他老人家安。”
春曉意會,“是。”
四方堂一派祥和。
蘇府三房此刻雞犬不寧。
陶嬌娘回府后將屋子里的瓷器茶盞都摔了,侍婢仆從跪了一地。
“都是因為蘇靨這個小賤蹄子,去,去把她給我抓過來,快去!”
跪在地上的侍婢瑟瑟發抖,無一人動。
陶嬌娘指著她們,“怎么,主君不在家,使喚不動你們了是不是?”
彩繡膝行至案旁,不敢抬頭,“娘子,奴聽偏院的侍婢來報,說蘇靨和春曉兩人不……不見了……”
陶嬌娘瞇了瞇眼睛,“不見了?曹先生呢?”
“曹先生也不知所蹤,奴派人去他家里看過了,也未曾尋到人。”
彩繡摸著自己紅腫的臉,大著膽子道:“夫人,奴以為咱們都被蘇靨給騙了,她裝得一臉柔弱,實則一肚子壞水,夫人幫她償還債務之后,她利用夫人的善良誆騙咱們去尋詹夫人觸霉頭,又趁著守衛疏忽逃了出去,說不定曹先生跟她都是一伙的,現在她是自由之身,卻將夫人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地——”
“住口!”
陶嬌娘怒目圓瞪,厲聲打斷了她的話,“都怪你們辦事不力,這么多人連兩個小娘子都看不住,還敢找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