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混雜著鐵銹、焦糊、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臭氧燒灼后的金屬腥氣。

沈厭的意識像是沉在冰冷渾濁的深海之底，被巨大的水壓碾碎，又被混亂的洋流撕扯。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每一次試圖呼吸都像吸進了滾燙的沙礫。

他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野模糊、晃動。無數(shù)細小的光斑在黑暗中瘋狂跳躍、閃爍。

他趴著。臉頰緊貼著冰冷粗糙、布滿尖銳碎屑的地面。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起嗆人的塵埃。

這是…哪里？

記憶的碎片如同鋒利的玻璃渣，狠狠刺入混沌的意識：崩塌的巨響！毀滅的光束！破碎的鏡面風(fēng)暴！還有…林薇！

“林薇！”沈厭猛地掙扎起來，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嘶吼。動作牽動全身的傷口，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差點再次栽倒。

他強撐著，環(huán)顧四周。

死寂。絕對的死寂取代了崩塌的轟鳴。

這里…已經(jīng)不是那個巨大的鏡面空間。

而是一片…廢墟。

慘淡的、帶著詭異幽綠色的應(yīng)急燈光，如同垂死巨獸的瞳孔，從斷裂的巨大管道縫隙和扭曲變形的金屬結(jié)構(gòu)深處透出，勉強勾勒出這片空間的輪廓。

目光所及，一片狼藉。巨大的、覆蓋著厚重裝甲的金屬結(jié)構(gòu)如同被無形巨力揉碎的紙團，扭曲變形，相互傾軋。斷裂的粗壯管道如同巨蟒的尸體，橫七豎八地散落，流淌出粘稠的、冒著微弱氣泡的黑色油狀液體。地面不再是光滑的黑色金屬，而是覆蓋著厚厚的、混雜著金屬碎屑、絕緣材料粉末、以及某種深褐色干涸液體的廢墟塵埃。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焦糊、機油、臭氧、還有…淡淡的、鐵銹般的血腥味？

倒塌的金屬支架在他頭頂上方形成一個搖搖欲墜的三角空間，暫時擋住了墜落的危險。斷裂的電線垂落下來，偶爾爆出一小團刺眼的藍色電火花，發(fā)出噼啪的輕響，在這死寂中格外瘆人。

基地…徹底塌了。

“林薇…林薇！”沈厭焦急地低喊，不顧身體的劇痛，在狹窄的縫隙里摸索。他剛才似乎護著她…

他的手在冰冷的廢墟塵埃中觸碰到一片溫?zé)岬摹е饘儋|(zhì)感的布料。

找到了！

他用力扒開幾塊沉重的、邊緣鋒利的隔熱板碎片。

林薇蜷縮在他身下不遠處的角落里。她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無血色，緊閉的雙眼下是濃重的陰影。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但胸口還有極其微弱的起伏。最讓沈厭心頭一緊的是，她脖頸上那道被注射器劃出的暗紅色血痕，此刻顏色似乎更深了，邊緣隱隱透著一絲…極其微弱的暗金色光澤？如同皮膚下埋著一根燒紅的金屬絲。

她皮膚表面那層不正常的金屬冷光消失了，但整個人散發(fā)出的氣息更加微弱，如同即將燃盡的燭火。

沈厭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的、溫?zé)岬臍饬鞣鬟^指尖。

還活著！

巨大的慶幸瞬間壓倒了身體的劇痛！他癱坐下來，靠在冰冷的廢墟殘骸上，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破爛的衣服。

暫時…安全了？那個該死的鏡面牢籠和“清道夫”…似乎都被埋在了更深的地方？

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涌來。他靠在冰冷的金屬上，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這片庇護他的廢墟角落。

幽綠的應(yīng)急燈光從頭頂斷裂管道的縫隙中透下，照亮了他面前一塊半埋在地面塵埃中的巨大金屬板。

金屬板呈長方形，邊緣扭曲，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黑色的油污。但引起沈厭注意的，是金屬板表面…似乎刻著什么東西？

不是規(guī)則的文字。更像是…某種極其潦草、極其用力、仿佛在極度混亂和痛苦中用指甲或利器硬生生刻劃出來的痕跡？

沈厭皺了皺眉，下意識地伸出手，用袖子用力擦拭金屬板表面的灰塵和油污。

灰塵簌簌落下。

隨著污跡被擦開，金屬板本身的顏色顯露出來——一種極其深沉的、接近啞光的暗銀色。

而上面刻劃的痕跡，也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

那是一些…線條。

極其混亂、極其扭曲、仿佛無數(shù)蚯蚓在痛苦中掙扎爬行的線條。它們相互重疊、交織、覆蓋，毫無規(guī)律可言。但仔細辨認，沈厭的心頭猛地一跳！

這些線條…他見過！

在崗?fù)げＡ吓で摹緹崃覛g迎！】

在便利店塑料牌上蠕動的【哥們兒，你頭上有片綠！】

在手機屏幕上流淌的【看后面！！！】

在停車場消防圖上滲出的【別怕。等我。】

在廣告燈箱上溶解的【找到你了。】

是同樣的風(fēng)格！同樣的扭曲！同樣的…仿佛承載著某種混亂意志的筆觸！

但這一次，不是某個具體的、指向性的詞語。

而是一種…更加龐大、更加混亂、更加…令人心悸的…圖案？或者說…某種無法解讀的…標(biāo)記？

沈厭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他湊得更近，幽綠的光線下，手指顫抖著拂過那些深刻冰冷的刻痕。

線條并非完全無序。它們在混亂中似乎隱約構(gòu)成了一個巨大的、扭曲的、難以名狀的…符號？或者…一個輪廓？

像是某種巨大生物蜷縮的側(cè)影？又像是無數(shù)破碎規(guī)則強行拼湊的幾何體？中心區(qū)域，線條被反復(fù)加深、重疊，形成一個極其刺眼的、仿佛被無數(shù)道刻痕反復(fù)強調(diào)的…核心？

沈厭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個被反復(fù)刻劃的“核心”區(qū)域。

那里，在無數(shù)混亂線條的交匯點，在金屬板最深、最密集的刻痕中心，幾個極其微小、卻異常清晰、仿佛用盡最后力氣刻下的、同樣扭曲的字符，如同墓碑上的銘文，冰冷地烙印在那里：

**【Error_Code_0】**

**【概念污染·初始樣本】**

嗡！！！

沈厭的腦子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瞬間一片空白！

Error_Code_0？錯誤代碼0？

概念污染…初始樣本？

崗?fù)ぁ憷辍＼噲觥瓘V告牌…那些扭曲的字跡…那些詭異的規(guī)則崩壞…那個跑路的系統(tǒng)最后卸載時的警告：【警告！宿主存在本身即為最高級概念污染源...】

所有的線索，如同散落的拼圖碎片，被這冰冷的刻痕瞬間強行串聯(lián)、拼接！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冰冷刺骨的真相，如同破冰船般，狠狠撞碎了他所有的僥幸和認知！

他，沈厭，根本不是什么天選之子，不是什么被系統(tǒng)選中的幸運兒！

他是…

錯誤代碼！

是…污染源本身？！

是…初始樣本？！！

巨大的沖擊讓他眼前發(fā)黑，呼吸停滯！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劇烈的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恐懼和巨大的荒謬感在胃里翻攪！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牽動了胸腹的傷口，劇痛讓他蜷縮起來。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屬板上。

滴答。

水滴落在刻著【Error_Code_0】的冰冷金屬上，濺開細小的水花。

幽綠的光線下，水滴浸潤著那些深刻扭曲的刻痕。

突然！

沈厭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那被水滴浸潤的刻痕邊緣，在【初始樣本】幾個扭曲字符的下方，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似乎還有一行更小、更淺、更加潦草的刻痕？之前被灰塵和油污完全覆蓋了！

他強忍著眩暈和劇痛，幾乎是趴到了金屬板上，用沾著汗水和灰塵的手指，極其小心地、一點一點地擦拭著那片區(qū)域。

灰塵被抹去。

一行同樣扭曲、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和瘋狂的微小刻字，如同垂死者的最后低語，清晰地顯露出來：

**【它醒了。它在看著我們。它在…學(xué)習(xí)。】**

**【我們都是…養(yǎng)料。】**

“它”？醒了？看著？學(xué)習(xí)？養(yǎng)料？？

沈厭的血液瞬間凍僵！一股比深冬寒風(fēng)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他！他猛地抬頭，驚恐地環(huán)顧這片死寂的廢墟！

幽綠的應(yīng)急燈光在扭曲的金屬縫隙中投下巨大晃動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死寂中，只有他自己粗重如破風(fēng)箱的喘息和心臟瘋狂擂動的聲響。

“它”是誰？！

看著？在哪里看著？！

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什么？！

養(yǎng)料？！什么養(yǎng)料？！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勒得他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

“呃…”

一聲極其微弱、帶著痛苦和混亂的呻吟，從角落里的林薇口中發(fā)出。

沈厭猛地扭頭！

只見林薇緊閉的眼皮劇烈地顫抖著！她那只沒有纏著鎖鏈的手，極其僵硬地抬起，五指張開，指尖劇烈地顫抖著，仿佛在虛空中抓撓著什么不存在的東西。

她的嘴唇翕動著，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如同夢囈般、卻又異常清晰的沙啞音節(jié)：

“...鎖…鏈…秦…嶼…叛…徒…”

“...初…始…樣…本…”

“...錯誤…代碼…核心…不…不能…喚醒…它…”

每一個詞都像冰冷的子彈，狠狠擊中沈厭的心臟！

鎖鏈！秦嶼！叛徒！初始樣本！錯誤代碼！喚醒它？！

林薇昏迷中的囈語，如同破碎的鑰匙，正在強行撬動那扇名為“真相”的、布滿荊棘的沉重鐵門！

沈厭連滾帶爬地撲到林薇身邊，抓住她那只抬起的手：“林薇！醒醒！告訴我！‘它’是什么？！‘核心’在哪里？！秦嶼到底做了什么？！”

林薇的身體在他的觸碰下猛地一顫！她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

沈厭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他看到的，不再是那雙燃燒著暗金火焰的眼睛，也不是空洞漠然的灰白。

那是一雙…充滿了極致恐懼的眼睛！

瞳孔放大到極致，幾乎占據(jù)了整個眼白！眼神渙散，沒有任何焦點，只有無邊無際的、如同墜入無底深淵的驚駭！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最無法理解的東西！

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怪響，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只有那極致的恐懼，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從她睜大的雙眼中洶涌而出！

“林薇？！林薇！！”沈厭用力搖晃著她瘦弱的肩膀，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就在這時——

滴答。

一聲極其輕微的水滴聲，從沈厭身后響起。

他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他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銹的機器般，一點點地轉(zhuǎn)過頭。

就在他剛剛趴伏過的那塊刻著【Error_Code_0】和【它醒了】的冰冷金屬板上。

在幽綠應(yīng)急燈光無法完全照亮的、邊緣的陰影里。

一小灘…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正無聲無息地、極其緩慢地…在冰冷的金屬表面…匯聚。

那液體散發(fā)著濃烈的、熟悉的、令人作嘔的鐵銹般的腥甜氣息。

是血。

新鮮的…溫?zé)岬摹?

血液無聲地流淌、蔓延，邊緣浸潤著那些深刻扭曲的刻痕。

然后，在沈厭因極度恐懼而驟然收縮的瞳孔倒影中…

那灘暗紅的血液表面，極其詭異地…蕩漾開了一圈細微的漣漪。

漣漪中心，一個極其模糊、極其虛幻、仿佛由血液本身構(gòu)成的…女性面孔的倒影…正緩緩地…浮現(xiàn)出來。

慘白的臉頰。

空洞的眼窩。

還有…兩行如同血淚般的…暗紅色痕跡，正從那空洞的眼窩中…緩緩淌下。

一股冰冷刺骨、混合著濃重灰塵和腐朽花香的陰風(fēng)，如同來自地獄的嘆息，瞬間拂過沈厭汗毛倒豎的后頸。

一個極其輕微、仿佛直接響在他靈魂深處的、帶著濕冷氣息的囈語，伴隨著那縷熟悉的、令人心頭發(fā)寒的腐朽花香，幽幽地響起：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