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淵靜靜地聽著，臉上溫和的笑容始終未變，只是那雙溫潤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一絲不漏地觀察著蘇玉塵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身體的每一次顫抖，聲音里的每一個起伏。他捻著佛珠的手指，節奏平穩。

蘇玉塵哭訴完，后堂里只剩下她壓抑的抽泣聲和炭盆里木炭偶爾的爆裂聲。空氣仿佛凝固了。

半晌，沈文淵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溫和：“村外老槐樹……雪地血跡……”他若有所思地重復著這兩個關鍵信息點，目光再次落在那枚紫云銅錢上，眸色深沉，仿佛在腦海中勾勒著某個血腥的場景。

“你說的情況，我知道了。”他終于說道，語氣聽不出喜怒。他伸出手，拿起那枚銅錢，在指尖摩挲著，仿佛在掂量其分量。“此物確實非比尋常，留在你身邊，是禍非福。”

蘇玉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看著他。

沈文淵抬眼，臉上重新露出那令人心安的笑容：“念在你年幼無知，家境貧寒，又是無心之失。這枚錢，我便替你保管了。”他從袖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小錢袋，放在茶幾上，推到蘇玉塵面前，“這里是二十兩銀子。足夠你一家度過這個寒冬，給你娘請個好大夫，再置辦些像樣的衣物糧食。”

二十兩銀子！這對蘇玉塵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但她此刻絲毫不敢表現出欣喜，反而更加惶恐：“老……老爺！這……這太多了！俺……俺不敢要！那錢……那錢您拿走就行！”

“拿著吧。”沈文淵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和，“算是物歸原主的一點心意。不過，”他話鋒一轉，笑容里多了一絲意味深長的告誡，“今日之事，還有這枚錢，你需得忘得干干凈凈。對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都絕不可再提起半個字！否則……”他雖未明言，但那溫和眼神中一閃而過的冷冽，足以讓蘇玉塵遍體生寒。

“是！是！俺記住了！俺啥也不說！打死也不說！”蘇玉塵忙不迭地點頭，如同小雞啄米，臉上滿是劫后余生的驚懼和順從。

“很好。”沈文淵滿意地點點頭，將紫云銅錢收入袖中，“去吧。從后門走，莫要引人注意。”他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小門。

蘇玉塵如蒙大赦，抓起那沉甸甸的錢袋，看也不敢再看沈文淵一眼，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向那扇小門，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

后堂內，只剩下沈文淵一人。他臉上的溫和笑容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凝重。他再次拿出那枚紫云銅錢，指腹用力摩挲著那隱秘的獸紋，溫潤的眼眸中精光閃爍。

“村外老槐樹……雪地血跡……”他低聲自語，眉頭微蹙，“線索……指向那里嗎？可為何只有錢，不見人？那丫頭……是真不知情，還是……”

他并未完全相信蘇玉塵的說辭。那丫頭的表演固然真實，尤其是對貧窮和恐懼的刻畫入木三分。但最后提到“家人”時，那一閃而過的、極力掩飾的緊張……以及她描述撿錢地點時過于流暢的細節……都讓他心中存疑。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這枚銅錢本身！它出現在此地，且伴隨血跡，幾乎印證了某些最壞的猜測！當務之急，是立刻順著這條線索去查！至于那個小丫頭……沈文淵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二十兩銀子，既是封口費，也是……魚餌。若她真知道些什么，或與失蹤之人有聯系，這突然的“橫財”和隨之而來的關注，或許會讓她露出馬腳。

“來人。”他沉聲道。

一個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角落。

“跟著剛才那個丫頭，弄清楚她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再派人去柳家村外老槐樹附近，仔細搜索，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是！”黑影領命，瞬間消失。

沈文淵獨自坐在溫暖的后堂，指尖捻著那枚冰冷的紫云銅錢，溫潤的臉上再無半分笑意，只剩下深不可測的思慮和凝重。

當鋪那扇不起眼的小門在身后無聲地關上，隔絕了那間溫暖卻令人窒息的后堂。蘇玉塵靠在冰冷粗糙的墻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仿佛剛從深水里掙扎出來。明明是寒冬臘月，后背的冷汗卻早已浸透了單薄的里衣，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冰涼。

“呼……”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胸中那口憋了許久的悶氣才稍稍紓解。剛才在里面，面對那個笑面虎般的沈老板，她感覺自己就像被放在砧板上的魚，每一寸偽裝都被那洞悉的目光刮過。太險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那沉甸甸的觸感還在。不是夢！她顫抖著手，從懷里掏出那個鼓囊囊的小錢袋，解開系繩。里面躺著幾錠小小的銀元寶和幾串用紅線串好的銅錢，在冬日灰蒙蒙的天光下，閃爍著誘人而真實的光澤。

二十兩銀子！巨大的驚喜瞬間沖散了殘留的恐懼，像一道暖流注入冰封的四肢百骸。蘇玉塵的眼睛亮得驚人，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揚起。

錢！活命的錢！改變命運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