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數據？”

李默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這個詞。他看著那團在“防火墻”模塊排泄口不斷蠕動、凝聚的漆黑物質，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那東西給人的感覺，遠比他前世處理過的任何BUG或病毒要恐怖一萬倍。它仿佛是純粹的、有生命的惡意，隔著老遠都能感覺到它散發出的、能讓靈魂凍結的怨毒。它在無聲地尖嘯，在扭曲周圍的光線和空間。

“是的，垃圾數據！”透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他這位智慧之神，此刻的表情像是看到了某種超出理解范圍的、最原始的恐怖，“我們成功地將它們從正常的信仰能量中‘過濾’了出來，但它們并沒有消失！它們只是被集中到了一起！”

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也湊了過來，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充滿了凝重。他用一根由星辰碎片打造的探針，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團黑色物質。

“滋啦——”

一聲輕響，那根足以在鉆石上刻字的堅硬探針，前端瞬間被腐蝕、融化，化作一縷黑煙。

“當心！”赫菲斯托斯猛地縮回手，“這東西……它在侵蝕‘規則’！它的熵增效應是普通負面能量的幾萬倍！我們不能讓它接觸到任何東西，否則它會像瘟疫一樣污染一切！”

作戰室里剛剛升起的喜悅氣氛，瞬間被一股冰冷的恐懼所取代。

他們解決了一個問題，卻制造出了一個更棘手、更危險的“高濃度核廢料”。

“那……那怎么辦？”赫爾墨斯結結巴巴地問，“把它……發射到混沌虛空里去？”

“不行！”透特立刻否決，“混沌虛空不是垃圾場！隨意丟棄高濃度的‘概念性污染物’，會引發不可預測的‘連鎖反應’！萬一在虛空中誕生出一個以怨念為食的怪物，這個責任誰來負？”

赫菲斯托斯也搖了搖頭：“用神火焚燒呢？我的‘永恒熔爐’可以熔化一切?！?

“沒用的?！蓖柑貒@了口氣，“這些是‘概念’的殘渣，不是物質。神火或許能燒掉承載它們的能量，但無法抹去‘詛咒’這個概念本身。它們只會被打散，然后滲透進我們整個GADA的底層空間，造成更隱蔽、更廣泛的污染。這在技術上，叫做‘臟數據擴散’?！彼乱庾R地用上了從李默那里學來的詞。

作戰室再次陷入了沉默。

墻上的倒計時無情地走著。

【88:12:54】

他們就像一群發明了塑料，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塑料垃圾的原始人，被自己的造物逼入了絕境。

看著焦頭爛額、束手無策的眾神，李默的內心，其實也慌得一批。

但他知道，他不能慌。

他現在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是眾神眼中的“布道者”。他的鎮定，就是整個團隊的鎮定。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他那套早已爛熟于心的“項目管理思維”，來分析眼前的困境。

他不懂神力，不懂法則，不懂熵增。

但他懂流程，懂分工，懂資源配置。

在他看來，眼前這個所謂的“概念性污染物”，本質上，就是一個“生產廢料”的處理問題。

“各位，”李默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沉穩的、不容置疑的語氣開口，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我們的思路，從一開始就錯了?！?

“錯了？”透特疑惑地看向他。

“對?！崩钅叩皆鹿馐迩埃闷鸸P，“我們為什么非要想著‘就地銷毀’這些‘廢料’呢？這在任何一個成熟的‘工業流程’里，都是成本最高、風險最大的做法?！?

他一邊說，一邊在石板上畫了一個新的流程圖。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技術攻關’，而是‘業務流程優化’。我們應該把‘數據凈化’和‘數據處理’，看作是兩個獨立的‘業務模塊’?！?

“‘防火墻’模塊，它的核心功能是‘凈化’，是‘篩選’。現在看來，它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KPI。至于篩選出來的‘廢料’如何處理，那不應該是它負責的范疇。強行讓它增加一個‘銷毀’功能，只會讓整個模塊變得臃腫、不穩定，甚至產生新的BUG。”

眾神聽得一愣一愣的，雖然很多詞聽不懂，但感覺……好像很有道理。

“那……依您的意思？”透特小心翼翼地問。

李默用筆在流程圖的下游，畫了一個巨大的方框。

“我們需要一個‘回收站’。”他用筆點了點那個方框，“或者說，一個專門處理這些‘垃圾數據’的‘服務器’?！?

“這個‘服務器’，必須具備以下幾個‘技術特性’，”李蒙開始有意識地拋出那些他們聽不懂的詞匯，來鞏固自己的“人設”，“第一，‘高并發處理能力’，能夠同時接收并處理來自所有‘防火墻’模塊排出的海量‘垃圾數據’。第二，‘高容錯性’，它本身的環境，必須對這些‘垃圾數據’有極強的耐受性，甚至能夠將其作為自身的‘能源’。第三，‘物理隔離’，它必須和我們的主系統完全隔離開，防止任何形式的‘數據泄露’和‘交叉感染’?！?

他頓了頓，總結道：“我們不需要銷毀它們，我們只需要把它們，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更適合存放它們的地方。這在管理學上，叫做‘資源重新配置’，或者，‘外包’?！?

“外包？”赫爾墨斯好奇地問。

“對，把我們不擅長、處理成本又高的業務，交給更專業的團隊去做?！崩钅亟忉尩?。

作戰室里，鴉雀無聲。

透特和赫菲斯托斯，這兩位分別代表著“智慧”與“工藝”頂點的神祇，此刻正目瞪口呆地看著李默。

他們的腦子，還停留在“如何用一個更強大的法術來湮滅另一個法術”的思維定式里。

而李默，已經從“公司管理”和“產業分工”的維度，為他們提供了一個降維打擊般的解決方案。

不解決問題。

只是把問題，轉移出去。

這個想法，是如此的離經叛道，卻又如此的……合理！

“天啊……”透特喃喃自語，他看著李默的眼神，已經從欽佩，升級到了一種近乎于仰望的崇敬，“將……將‘處理’這個概念本身，進行‘外包’……這……這簡直是……是‘法則層面的委托代理’！李總監，您的智慧，已經超越了因果，觸及到了‘管理’的大道！”

李默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一副“這只是基礎操作”的樣子，內心卻在瘋狂擦汗。

“好了，別浪費時間了。”他說道，“現在，根據我提出的這幾個‘技術特性’，想一想，在我們的‘世界’里，有沒有哪個‘地方’或者哪個‘部門’，符合‘垃圾回收站’的條件？”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眾神被堵塞的思路。

他們不再糾結于“如何創造”，而是開始在已知的世界里“搜索”。

“我想想……”赫菲斯托斯摸著自己的胡子，“要能處理負面能量，還要足夠堅固……深淵泰坦的牢籠‘塔爾塔羅斯’怎么樣？那里足夠深，也足夠堅固！”

“不行。”透特立刻反駁，“塔爾塔羅斯關押的都是我們的仇敵。把這些高濃度的‘惡意’送過去，等于是在給他們提供武器和養料！這是資敵行為！”

“那……埃及神系的‘杜阿特’？那里充滿了各種考驗和怪物，也許能消化掉這些東西？”赫爾墨斯提議。

“也不行，”透特再次搖頭，“杜阿特是亡者靈魂的通道，不是垃圾場。這些‘垃圾數據’會干擾靈魂的輪回，這是動搖我們‘售后服務’的根基，會引發大規模‘客戶投訴’的！”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一直撓著頭的赫爾墨斯，突然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

“我想到一個地方了！”他興奮地叫道，“一個最完美、最適合當‘垃圾回收站’的地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東方神系的‘地府’！”赫爾墨斯激動地說，“我上次去那邊送‘雙十一’的快遞，聽那里的鬼差抱怨過！他們有個地方，叫做‘九幽’，是十八層地獄的最底層！那里本來就是專門用來處理三界之內最窮兇極惡的靈魂和最深重的罪孽的！負面能量對他們來說，就是日常工作！而且，他們的‘業務’，和我們天庭是完全獨立的！絕對符合李總監說的‘物理隔離’！”

這個提議，讓整個作戰室的空氣都為之一振！

對啊！

地府！九幽！

那里簡直就是為了處理這種“垃圾數據”而生的！

“專業對口！”透特激動地一拍石板，“高并發，高容錯，物理隔離！完美！完全符合李總監提出的所有技術要求！”

“好！”李默當機立斷，“赫爾墨斯，你負責‘商務對接’。透特，你負責起草一份‘技術合作協議’。我們，要和地府，建立‘數據處理外包服務’！”

地府，閻羅殿。

這里沒有天庭的金碧輝煌，只有一種亙古不變的莊嚴肅穆。

忘川的河水在殿外無聲地流淌，彼岸花開得妖異而絢爛。空氣中，彌漫著陰冷的文書氣息和審判的威嚴。

閻羅王，這位地府的最高管理者，正坐在他那張巨大的、由萬年陰沉木打造的案桌后，處理著堆積如山的公務。

“牛頭，李家村的張三陽壽已盡，命你即刻前去勾魂?！?

“馬面，隔壁王五作惡多端，打入第十層地獄，刑期三百年，不得有誤。”

“判官，新來的這批靈魂，把他們的生平善惡錄入‘生死簿V5.8版本’，準備過堂。”

一切，都井然有序，遵循著千萬年不變的古老規則。

就在這時，一名鬼差急匆匆地飄了進來，手上捧著一份用金色神力封印的卷軸。

“報——！大王，天庭GADA加急送來一份‘合作協議’，指名要您親啟！”

“天庭？”閻羅王皺了皺眉。他和天庭雖然同屬一個大體系，但業務上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他們怎么會突然送來一份“合作協議”？

他接過卷軸，解開封印。

一份用他從未見過的、充滿了古怪詞匯的文書，展現在他面前。

【關于建立“天庭-地府”數據處理外包服務的合作協議（草案）】

甲方：天庭全球神祇發展聯盟（GADA）

乙方：地府輪回管理司

合作內容：

為優化甲方“GADA能源系統V2.0”之業務流程，降低“垃圾數據”處理成本，甲方擬將系統內產生的全部“高危負向概念污染物”（以下簡稱“垃圾數據”），通過“定向傳輸通道”，排入乙方所管轄的“九幽”區域進行“無害化處理”……

乙方責任：需保證7x24小時不間斷接收服務，并簽署“服務等級協議（SLA）”，確?！皵祿苯邮粘晒β什坏陀?9.999%……

合作回報：

甲方將根據乙方處理“垃圾數據”的“吞吐量”，定期支付“功德”作為“服務費用”……

閻羅王看著這份協議，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讀。

他的表情，從嚴肅，到困惑，再到茫然，最后，變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荒謬與震驚的呆滯。

他手中的判官筆，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

他抬起頭，看著殿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陷入了長久的、深刻的沉思。

天庭……這是要把地府……

……當成他們的“服務器機房”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