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荒野遺廟
- 燼染寒霜
- 作家IZMuXg
- 2532字
- 2025-07-22 23:37:20
莽莽西北荒原,天與地的界限在無盡的風沙中模糊不清。朔風,這天地間最冷酷的暴君,裹挾著尖銳如刀的砂礫,永無止息地切割著視野中的一切。空氣干燥得仿佛能吸盡肺葉里最后一絲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塵土和鐵銹的腥氣。龜裂的鹽堿地如同巨人垂死掙扎時崩裂的皮膚,巨大的裂縫猙獰地蔓延,深不見底,散發著一種死寂的咸腥。
趙燼霜與阿染,兩道渺小而堅韌的身影,就在這蒼涼的畫布上跋涉。她們腳下的鹿皮靴早已被堿土染成灰白,踩在堅硬的鹽殼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每一步都陷得極深,拔起時帶起渾濁的塵土,旋即被狂風卷走,不留痕跡。趙燼霜裹緊了御寒的粗麻斗篷,風帽下只露出一雙沉靜如寒潭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這片被神佛遺棄之地。阿染緊隨其后,身形似乎更矮小了些,巧妙地利用趙燼霜的背風面減少風沙侵襲,她袖口微攏,指間幾枚淬著幽藍寒光的冰針無聲地蓄勢待發,像毒蛇收斂的獠牙。
懷中,那枚非金非玉的“雪魄令”正隔著衣料傳來一陣陣異常清晰的溫熱,如同活物般輕輕搏動,牽引著她們的方向。這反常的“指引”在死寂的荒原上顯得格外詭異。
“按師父的輿圖,喇叭廟該在此處了。”阿染的聲音被風撕扯得有些破碎,她瞇起眼,努力穿透漫天飛舞的黃沙遠眺。常年與毒物和陰影打交道的眼睛,此刻如同鷹隼般銳利。
風沙似乎在這一刻驟然減弱了片刻,像是舞臺的幕布被無形之手猛地拉開,露出了被精心掩藏的殘酷真相。
眼前的景象,讓見慣了生死的兩人也不由得心頭一凜,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比荒原的朔風更刺骨。
沒有想象中的梵音裊裊,沒有香火繚繞的祥和。只有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無聲地訴說著慘烈的過往。
幾株早已枯死不知多少年的胡楊樹,虬曲的枝干扭曲如絕望的手臂,伸向鉛灰色的蒼穹。枯枝上,纏繞著早已褪盡顏色、破敗不堪的經幡布條,在風中無力地飄蕩,像招魂的靈幡。那慘白的布條,是此地唯一刺目的亮色,卻只襯得周遭更加死氣沉沉。
廟門,那本該是迎接信徒的莊嚴入口,如今只剩下半扇歪斜地掛在門框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吱呀”呻吟。巨大的門板布滿蛛網般的裂痕和焦黑的灼燒痕跡。門扉半掩的縫隙里,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塵土、朽木和某種更深沉腐敗的氣息,如同實質的瘴氣般絲絲縷縷地滲出,鉆入鼻腔,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感。
最令人悚然的,是廟前庭院中的景象。
七座覆缽式的佛塔,本應是佛國莊嚴的象征,此刻卻如同巨大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荒原之上。塔身表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刀劈斧鑿痕跡,深可見石芯,仿佛經歷過千軍萬馬的瘋狂劈砍。歲月的風沙并未完全撫平這些傷痕,反而讓它們顯得更加猙獰刺目。
然而,比這破敗的塔身更駭人的,是塔基周圍散落的景象——數十具骸骨!
這些骸骨并非整齊安葬,而是以一種極其扭曲、痛苦的姿態散落、堆積在塔基四周。有的蜷縮成一團,雙臂死死抱住頭顱;有的向前撲倒,指骨深深摳入堅硬的地面,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絕望地爬行;有的則仰面朝天,空洞的眼窩直直地“望”著天空,下頜骨大張,凝固著無聲的吶喊。皮肉早已被風沙和時光啃噬殆盡,只余下森森白骨,在昏黃的天光下泛著慘淡的灰黃。風沙掠過骨骼的孔隙,發出嗚咽般的哨音。
它們像被隨意丟棄的垃圾,更像被某種不可抗拒的暴力強行扭曲、折斷后拋棄的祭品,姿態扭曲得如同被頑童踩踏后仍在掙扎的蟲豸。一種無聲的、巨大的痛苦和怨念,彌漫在這片死寂的空間。
趙燼霜的眼神瞬間變得比玄冰更冷。她沒有絲毫猶豫,快步走到最近的一具骸骨旁,蹲下身。粗糲的風沙吹拂著她額前的碎發,她仿若未覺。她伸出戴著半指皮套的手,拂開覆蓋在骸骨頸項處的沙土。動作精準而冷靜,如同經驗最豐富的仵作。
沙土拂去,露出了頸椎連接處清晰無比的斷面。
“不是戰傷。”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風聲,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她用手指虛虛比劃著斷口的切面,“切口極其平整光滑,邊緣沒有絲毫碎骨或撕裂的痕跡。是被人以極快的速度、極其鋒利的重器,從正后方,一次發力,精準切斷。目的明確——瞬間斃命,減少掙扎。”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拂過那光滑的骨茬,“這是標準的……‘祭牲’手法。對待牲畜或……祭品的手法。”
阿染沒有靠近骸骨堆,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篩子,在塔基周圍的地面上掃視。她蹲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避開那些猙獰的骨骼,指尖捻起一小撮塔基邊緣顏色明顯更深沉、幾乎呈現暗褐色的泥土。泥土入手沉重粘膩,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鐵銹腥氣,即使在這干燥的荒原上,也透著一股濕冷。
她將泥土湊近鼻端,極其謹慎地嗅了一下,隨即眉頭緊鎖。她沒有說話,只是用指甲從泥土里挑出幾絲極其細微的、幾乎與泥土同色的暗紅色纖維,又用指尖捻了捻泥土的質地。
“血。”阿染的聲音比趙燼霜更低沉,帶著一種毒物專家特有的陰冷篤定,“大量的血,浸透了至少三尺深的土層。”她站起身,目光掃過整個塔基區域,又望向遠處看似荒蕪的地面,“這里的土質比其他地方更肥沃?呵,是血沃的。”她抬手指了指幾處看似普通的地面凹陷,“看那些不自然的沉降,下面……至少是百人坑的規模。血滲得太深,連最貪食腐肉的禿鷲和沙狼都無法完全清理干凈這里的‘味道’。”
她的話語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冰冷的窒息感。百人坑!不是戰場的廝殺,而是有組織、有預謀的屠殺和獻祭!
趙燼霜緩緩站起身,玄冰刀在她腰間發出極其輕微的嗡鳴,仿佛感應到了主人心中翻涌的、被強行壓抑的怒意與冰冷殺機。她環視著這片被血浸透、被冤魂縈繞的廢墟。殘破的經幡在風中招搖,如同招魂的幡旗;半掩的廟門像一張欲言又止的、淌著污血的嘴;七座傷痕累累的佛塔,是七座巨大的、囚禁著無數冤魂的囚籠;而塔基下深埋的、塔基上散落的森森白骨,便是這場盛大而殘酷的“人牲祭”最觸目驚心的祭品。
雪魄令在懷中灼灼發燙,仿佛在無聲地催促,又像是在哀悼。風沙再次猛烈起來,嗚咽聲更盛,卷起地上的骨粉和沙塵,彌漫在空氣中,仿佛無數不甘的亡靈在控訴。
“喇叭廟……”趙燼霜低聲重復著這個名字,聲音里淬滿了寒冰,“好一個‘梵音普渡’之地。”她的目光穿透風沙,死死盯住那扇半掩的、滲出腐氣的廟門。那里,或許藏著這人間地獄最后的秘密,也藏著雪夫人指引她們來此的、那關乎皇室秘辛的第一道裂痕。
阿染無聲地靠近她一步,袖中的冰針寒意更盛,如同毒蛇徹底亮出了獠牙。兩人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踏進去,揭開這血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