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櫻花像被揉碎的云，簌簌落在穆憶寒的肩頭。他站在教學樓后的老櫻樹下，白襯衫第三顆紐扣松開著，露出一截纖細的銀鏈——那是他去年鋼琴比賽亞軍的小獎品，此刻正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喂，你看那邊...“

“是穆憶寒誒！他居然會主動找人...“

細碎的議論聲從身后飄來。幾個女生躲在廊柱后面偷看，其中一人不小心碰倒了水杯，玻璃碎裂的聲音讓他睫毛顫了顫，但目光始終沒離開教學樓的正門。

當沈冰璃出現(xiàn)時，整個世界的嘈雜仿佛突然靜止。

她抱著厚重的《西方經(jīng)濟學》走下臺階，黑色長發(fā)用一根鋼筆隨意綰起，露出耳垂上小小的銀色耳釘。裙擺隨著步伐輕輕擺動，像午夜的海浪。

“三十秒。“

她在距離他兩米處站定，突然開口。腕表表盤在陽光下反射出一道冷光，秒針正不緊不慢地走著。

穆憶寒的手指無意識蜷縮起來。他今天特意換了新洗的球鞋，此刻卻覺得左腳鞋帶似乎又要散了。

“這個...給你。“

他遞出一個淺藍色文件夾，里面是他手抄的《月光奏鳴曲》琴譜——上個月音樂鑒賞課，他記得沈冰璃在這首曲子播放時，第一次抬起了頭。

沈冰璃沒有接。她翻開手中的經(jīng)濟學課本，扉頁夾著一沓便簽紙，最上面那張寫著「36」，下面密密麻麻記錄著日期和簡短評語：

3/12張xx學生會無趣

3/15李xx籃球隊聒噪

...

“第三十七個。“她撕下新便簽，鋼筆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穆憶寒鋼琴優(yōu)柔寡斷」。

遠處傳來預備鈴的回響。沈冰璃合上課本時，一片櫻花恰好落在她睫毛上。穆憶寒下意識伸手，卻在半空僵住——她后退半步的動作像一道無形的分界線。

“建議你把練習的專注力用在微觀經(jīng)濟學上。“她轉(zhuǎn)身時，穆憶寒看見她課本某頁的批注：「理性人假設：情感是無效投資」。

暮色四合時，穆憶寒站在便利店冰柜前，手指懸在啤酒貨架上，停了三秒。

“要喝嗎？“

他問自己，但其實答案早就定了。

收銀臺的小妹掃了他的學生證，抬頭多看了他一眼——大概是他現(xiàn)在的樣子確實夠狼狽：頭發(fā)亂糟糟的，校服領帶松垮地掛著，眼睛紅得像是剛?cè)噙^沙子。

“一打百威，再加兩瓶這個。“他指了指角落里最烈的伏特加，聲音啞得不像自己的。

店員沒多問，熟練地裝袋。穆憶寒盯著她手腕上的粉色發(fā)圈，突然想起沈冰璃也有一根類似的——她總喜歡在實驗室扎頭發(fā)，露出那段白皙的后頸。

...媽的。

他猛地別開眼，掃碼付款，拎著塑料袋推門而出。冷風迎面灌進領口，他縮了縮脖子，卻故意沒把拉鏈拉上。

——好像這樣能證明什么似的。

公園長椅上，他撬開第一罐啤酒。泡沫溢出來，順著手指流到腕骨，冰涼黏膩。

灌下去的第一口又苦又澀，喉結(jié)滾動，胃里立刻燒起來。他喝得急，氣泡嗆進氣管，咳得眼眶發(fā)熱。

“操......“

他抹了把嘴，又開一罐。

這次喝得更兇，像是要把什么東西硬生生壓下去。酒精在血管里橫沖直撞，腦子開始發(fā)暈，可記憶反而越來越清晰——

沈冰璃說“我們算了“時微微皺起的眉。

論壇帖子里那些刺眼的截圖和嘲笑。

口袋里那個沒送出去的U盤，沉甸甸地硌著大腿。

第三罐。第四罐。

酒液變得沒味道了，只剩下灼燒感。手指開始發(fā)麻，眼前的路燈暈成模糊的光團。他摸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又被按滅——

有什么好看的？

難道還指望她發(fā)消息過來？

伏特加的瓶蓋咬破了指尖，鐵銹味混著酒精一起咽下去。遠處有車燈掃過來，刺得他瞇起眼。

...好像下雨了。

臉頰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他低頭去擦，結(jié)果整個人往前一栽，差點從長椅上滑下去。

“哈......“

他笑出聲，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最后一瓶酒見底的時候，穆憶寒仰頭望著黑漆漆的天，突然很想給誰打個電話。

但通訊錄滑到底，最終也沒撥出去。

“——算了。“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口袋。公寓鑰匙還在，但宿舍門禁卡不見了。這個點回去肯定要被宿管記名，明天又得寫檢討...

“喂，老陳...“他撥通室友電話，舌頭有點打結(jié)，“我鑰匙落公寓了...嗯，就是練琴那套譜子...明天早課要用的...“

電話那頭傳來笑聲：“懂，都懂~放心，查寢我?guī)湍愀愣ā！?

掛掉電話，穆憶寒攔了輛出租車。司機從后視鏡里打量這個滿身酒氣的學生，欲言又止。

“錦江...錦江公寓。“他報完地址就把頭靠在車窗上，冰涼的玻璃貼著發(fā)燙的額頭。窗外霓虹燈變成模糊的色塊，像被水暈開的顏料。

推開門，黑暗撲面而來。

他跌跌撞撞地跨進去，鞋也沒脫，直接栽倒在沙發(fā)上。臉埋進靠墊，呼吸間全是布料和陳舊灰塵的味道。

...安靜。

太安靜了。

沒有論壇的嘲諷，沒有沈冰璃冷淡的眼神，沒有那些讓他喘不過氣的視線——

只有黑暗，和他自己。

他蜷縮起來，額頭抵著沙發(fā)扶手，酒精在血液里緩慢發(fā)酵。

“就這樣吧...“

穆憶寒緊閉著雙眼，任由意識沉進更深的黑暗里。恍惚間，他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