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年輕婦人驚恐的樣子，想來這門外叫喚她的，應當是她的丈夫。

年輕婦人目露祈求，希望張圣手能幫幫她。正好此時，藥童阿止和趙婆婆從后院出來，張圣手便想讓他們將年輕婦人先扶到后院。

楊琦解下身上的披風，為年輕婦人披上，同趙婆婆一起將年輕婦人扶到后院，見后院屋舍結構簡單，很是明朗，不利藏人。

“張圣手，這位娘子居住在此怕是不妥。門外男子言辭暴躁，而這位娘子身體虛弱，一時間難以與這男子分說。這男子闖進來，一番找尋，很容易就能在后院找到這位娘子。到時，若是任由這男子口出穢語，怕是污了張圣手清名和仁濟堂的清凈。我家馬車已停在醫館后門，不如先扶上我家馬車。同為女子，她如此境地，我心下不忍。”

張圣手素來不在意自己名聲，但是師弟的仁濟堂要在這潁川郡長久開下去，名聲極為重要。

“那就有勞謝娘子。”

“三郎，我先將這位娘子帶回謝家安置，隨后再來接你和兕兒。”

“張圣手，小女兕兒就有勞您了。”

楊琦說完，朝張圣手微微曲身，轉身將年輕婦人扶上馬車，吩咐車夫驅車離開。

“楊娘子行事利落，處富貴仍愿體恤貧弱，是個很了不得的娘子。謝三郎，你很有福氣呀。”

“張圣手高見，三郎覺得琦娘甚好。張圣手認得我們？”

“我昨日到潁川郡時，正好遇上謝家仆人來仁濟堂，知曉了你家女公子的情況。說來我同你們謝家頗為有緣，我前日在路上，遇上一個腹痛的夫人，她是來參加謝家舉辦的及笄禮。她從滎陽來，水土不服，我給她扎了針。昨日好轉后，她便急匆匆趕來謝家。”

“滎陽？可是一位鄭姓夫人？”

“正是。”

謝兕兒倏地抬頭看向張圣手，原來外祖母昨日能順利趕上阿真姐姐的及笄禮，是因為這位張圣手。

張圣手見這個六歲的小娃娃一直盯著他看，很是稀奇。

“這些年你家女公子一直是我師弟調養，我也瞧過她的就診記錄。單論表象而言，已望不出她的不足之癥。且讓我細細診脈。”

“那就煩勞張圣手為小女診治。”

張圣手示意謝兕兒將手放在脈枕上，凝神細診，隨后細細查看了謝兕兒的眼耳口鼻，觀其眉目精神。沉吟良久，復又檢查了謝兕兒的四肢根骨。

“張圣手，小女情況如何？”

“女公子，經過精心養護，胎中帶來的不足，已去了大半，不過——”

“張圣手，可是有什么不妥？”

“老夫直言，女公子神明氣閑，眼目明清，四肢根骨卻如逸散飛絮，軟綿不實。若想兩者相和，尋一套健體的法子鍛煉最是恰當。我再為女公子開一道養生方子，雙管齊下。”

謝容朝張圣手深揖一禮。

張圣手見狀，原本書寫藥方的手一頓，這謝三郎倒是個疼女兒的。他這樣盛名在外的世家子，為了女兒向他這樣的平民低頭，倒是不拘小節，氣度不羈。

“女公子現下多跑多跳，比什么都強。你這女公子若是拘在閨閣中，只學插花點茶，針鑿女紅，怕是不妥。這些技藝自然是好的，不過達不到強體魄的目的。這個中選擇，你們自己把握。”

“多謝張圣手指點。”

“你這廂已看完，老夫要繼續義診去了。”

張圣手剛一打開藥鋪大門，一個身穿粗布短打的大漢，便直沖沖闖進來。見室內并無她要尋的娘子，徑直往后院去。

“三郎君，這人好生無禮，力氣忒大，這門一打開，奴實在是攔他不住。”

“謝木，無妨，二娘已就診，我們只需在此靜候娘子。”

“是，三郎君。”

大漢見沒找到人，見謝容衣著精貴，氣質不凡，怕貴人怪罪，不敢再多言，匆匆離去。

“三郎君，方才奴在門外攔著這漢子，和他同村的人認出他，這漢子叫孫虎，家里還有三個兄弟，叫什么豹熊狼的，個個都是不講理的。一家子蠻橫人，刁民——”

謝木還要和自家三郎君說方才聽到的消息，就見郎君身邊另一個長隨謝竹匆匆而來，臉上盡是焦急之色。

“三郎君，出大事了，豫州刺史命人圍了謝府，說鄭夫人殺了宋夫人，要拿鄭夫人問罪。”

謝容立時起身，抱起謝兕兒，匆匆趕回謝府。

謝兕兒她一時間有些亂，宋俐娘死了？還和外祖母有關？她昨日還通過小黑蟲還去陳家查探，并無不妥。

到底發生了什么？

謝容抱著謝兕兒坐著馬車匆匆趕回謝家，謝家正門大開，姐夫李濟懷長身而立，被兵士團團圍住，打頭之人正是陳刺史手下的宋縣尉。這宋縣尉與宋俐娘是堂兄妹，此時面上是一片怒意。

“謝家窩藏殺人重犯鄭氏，速速將人交出。況且你只是謝家婿，叫謝三郎出來，他的岳母犯事，他倒是做了縮頭龜——”

李濟懷正要反駁，就見謝容抱著謝兕兒緩緩而來，玉冠錦袍，逆光而來，原本因著宋縣尉甚為吵鬧的環境，也隨之一寧，真真是賞心悅目。

“宋縣尉，聲若洪鐘，可惜了——”

“三郎君，可惜什么呀？”

“可惜，言出無腦，甚為可笑。未查明真相，就在此犬吠，真真是擾了我謝家的清凈，粗鄙，實在粗鄙——”

謝容說完便拂開阻攔的兵士，護著謝兕兒準備進門，宋縣尉氣極，抽出佩刀直指謝容后心。

“宋縣尉，這刀可要拿穩了。你可別怪謝某沒提醒你，鄭夫人出身滎陽鄭氏，世家名門，夫君楊素乃是三品御史大夫兼信州總管。鄭夫人乃重臣親眷，若是有疑，請陳刺史上書三司會審。至于，宋縣尉你，還是莫要在此現眼，多多讀書明理，又不是戲文，張口閉口殺人重犯，引人發笑。”

“姐夫，我們進去吧，可要好好盯著家中孩子讀書明理，可不能行事引人發笑。”

謝容幾人剛進大門，就被仆從告知，謝家主讓他們速來松濤院。

踏入松濤院，就見謝家主、袁夫人、鄭夫人、楊琦都已候在堂中。

“三郎/濟懷見過三位尊長。”

“兕兒見過阿爺阿奶阿婆。”

鄭夫人見兕兒小小一個人，肉嘟嘟的小手合于身前，認認真真下蹲行禮。一掃原本晦氣的心情，招手讓兕兒近前。謝兕兒小跑到阿婆身前，伸手讓阿婆抱她上座。謝兕兒找了個舒適的姿勢窩在阿婆懷中，動作極其熟練，上一世，她無數次窩在阿婆懷里，聽阿婆憶往事。

“父親，三郎今日外出，不知個中詳情，陳刺史為何認定岳母殺害宋俐娘？”

“出事后，為父便讓謝平外出核查，謝平說說你查到的。”

謝平自謝家主身后走出，躬身行禮。

“據查，今日清晨，丫鬟去伺候宋俐娘梳洗，推門進去就見到宋俐娘躺在床上，面目青白，口唇發紺，臉帶微笑，躺在床上仿佛睡著一般，很是詭異。這個丫鬟被嚇得失聲尖叫，引來了府中管事，一番檢查過后，在房中發現了一塊玉佩，玉佩有著滎陽鄭氏的族徽。加上昨日鄭夫人和宋俐娘有過齟齬，故而陳刺史一口咬定，是鄭夫人殺了宋俐娘。”

“荒唐，實在荒唐，這宋俐娘算什么牌面的人物，值得我半夜去殺她。況且，我是哪路高手，能神不知鬼不敢進陳家內宅殺人？這陳刺史怕是腦子有病——”

“阿娘，陳佰業官拜一州刺史，絕非泛泛之輩，他冒著得罪父親的風險，定是有我們未查到的證據。現在陳刺史封鎖消息，不讓府衙插手，仵作沒法驗尸，在宋俐娘尸體上尋不到線索。為今之計只有先查那塊玉佩。”

“琦娘說的不錯，岳母可否與我們詳細說說這玉佩。”

“那玉佩指定不是我的，早些年，有一次我同素公吵架時，無意間將玉佩摔成了兩半，我便將玉佩放起來了。”

“老奴敢問，鄭夫人的玉佩可是斷成左右兩邊？”

謝平見鄭夫人頷首，擦了擦額角的汗。

“老奴探聽所知，這玉佩中線位置，有兩處鑲以金片，是一塊金鑲玉的玉佩。”

謝平話音剛落，眾人一陣顫栗，后背仿佛爬上細細密密的蛛網，仿佛被縛在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