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想開點！”

楊哲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胳膊猛地搭在林琦肩上，動作大大咧咧，帶著點看熱鬧的勁兒。

他嗓門不小，在空曠處顯得格外響亮。

“班花嘛！眼光高才正常嘛！”楊哲用力拍了拍林琦的背，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調侃。“祁珩那樣的才配得上！咱能考第十，碾壓了一大片，夠牛逼了！”

他咧著嘴笑，試圖活躍氣氛“走！小爺帶你打球去？泄泄火！”

林琦搖搖頭，聲音有些啞，“不了。我回教室。”

他現在只想找個洞鉆進去消失，誰也不想見，誰也不想面對。

楊哲聳聳肩，無所謂的樣子。“行吧！大學霸的煩惱咱不懂！”他吹了聲口哨，胳膊立刻搭上旁邊另一個路過的男生肩膀。“走！打球去！”

兩人勾肩搭背，鬧哄哄地朝操場方向跑了，只留下一串嬉笑聲。

林琦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回教室。

午休時間。教室里人不多。很安靜。只有輕微的呼吸聲。幾個同學趴在桌子上睡覺。

他走到自己后排靠垃圾桶的座位，一屁股坐下，椅子腿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吱嘎”聲。

熟悉的若有似無的酸餿味兒立刻鉆進鼻子，揮之不去。這個角落，這個平時讓他皺眉的位置，此刻卻成了他唯一能縮起來的殼，能提供一絲可憐的庇護。

他拿出上午發下的試卷，展開強迫自己去看那些紅叉。

筆尖戳在紙上，用力留下一個深深的墨點，卻半天寫不出一個清楚的字，腦子里全亂了。

慕煜那冷冰冰的眼神，像冰錐刺得他心口發涼。

黃穎穎撇著嘴的輕蔑樣子，像針扎著他的自尊。

祁珩那溫和卻深不見底的警告，像鎖鏈捆住他的喉嚨。

還有口袋里曾經硬邦邦的盒子邊角，硌著手心的感覺，那么清晰，那么燙人。

這些畫面，這些聲音，混亂地交叉著。撕扯著，攪得他腦仁生疼，太陽穴突突地跳。

下午的課。漫長而煎熬，老師的聲音在講臺上嗡嗡作響，林琦使勁想集中精神，眼睛死死盯著課本，可視線總是不聽話地，一次又一次。偷偷瞟向靠窗那邊。

慕煜還是坐得筆直，側臉線條流暢的像一幅完美的畫，沒有一絲波瀾。

陽光穿過窗戶，照在她烏黑的頭發上。勾出完美的輪廓，好看極了。但隔著老遠，那股冰冷的氣場依然強烈，拒人千里之外。

她偶爾低頭記筆記，白皙修長的手指握著筆，又穩又快，行云流水。那專注的樣子。那份從容，林琦學不來，也做不到。

祁珩就坐在她斜后方不遠的位置。

兩人之間似乎有一種無形的聯系。

眼神偶爾會有極短暫的交流，瞬間的對視。然后各自移開。

沒有言語卻心照不宣，默契得讓人……刺眼。

林琦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像被燙到一樣。

他低下頭，幾乎要埋進書本里，盯著自己課本上密密麻麻的試圖理清卻越理越亂的筆記。

一股沉重的疲憊感，混著說不出的沒勁兒席卷而來。他感覺自己像頭困獸，被關在無形的籠子里。四面都是冰冷堅硬的墻，他用盡力氣去撞，撞得頭破血流，卻連一絲縫隙都找不到，找不到出去的路，也找不到透氣的口。

“叮鈴鈴——”

放學的鈴聲終于響了！如同打開了牢門的鑰匙。

林琦幾乎是第一個從座位上彈起來的！抓起書包，第一個沖出教室門！動作快得像逃。

他只想逃離！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空間！逃離那些無形的目光！逃離壓在心口的巨石！

他背著沉甸甸的書包，在校園里漫無目的地走著。傍晚的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老。

他下意識地躲開人多的地方菜，避開喧鬧，避開結伴而行的同學。走著走著，兩條腿不受控制地，把他帶向了一個熟悉的方向，校園西北角那片荒涼地。

天快黑了。

樹木的影子在地上拉長枝葉交錯，像張牙舞爪的怪獸。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爛葉子混合著濕泥的氣息。

那棟廢棄的琴樓。沉默地矗立在前方，矗立在半人高的荒草堆里。

墻皮大塊大塊地剝落，黑洞洞的窗口像無數只空洞失神的眼睛。冷冷地漠然地俯視著外面的一切。那塊銹跡斑斑的“危樓勿近”牌子，在昏沉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林琦停在荒草邊緣。沒再向前靠近一步。

上次驚魂未定的事還歷歷在目，心有余悸，他只是遠遠地盯著它看。陰森破敗像一道爛得流膿的舊疤，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慕煜媽媽的懷表。照片上那個依偎著母親、笑得無憂無慮的小女孩……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疑問，都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著，最終指向這里。

這棟破樓里到底出過什么事？發生過什么？為什么慕煜的反應會那么大？那么痛苦？為什么祁珩會知道琴樓？會那樣警告他？他到底知道多少？

一大堆問題像麻繩，勒得他喘不上氣，胸口憋悶得發疼。

他想知道答案，又怕的要死，好奇心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慕煜那刀子般的眼神。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他覺得自己像個掉進萬丈深淵的瞎子。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只能徒勞地恐懼地摸索。到處亂撞，卻連深淵的邊在哪里都摸不著。

就在他腦子亂成一鍋沸騰的粥，各種念頭瘋狂撕扯，快被這死寂和巨大的謎團徹底壓垮的時候。

叮……

一聲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音符，毫無征兆地響起，就這樣詭異地從這棟死寂得如同墳墓般的琴樓里傳了出來。

聲音很輕，悶悶的，像是被厚厚的灰塵和歲月重重掩埋了許久，終于掙扎著從地底深處鉆了出來。可又透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難過？

像一根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舊琴弦。不知道是被哪一縷穿堂而過的風。還是被里面某個膽大包天的野貓或老鼠。或者……被某種無形無質物。輕輕地碰了一下。

林琦全身的汗毛“唰”一下！全豎起來了！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跳得又快又亂！幾乎要炸開！

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猛地抬頭！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銹。

眼睛死死盯在琴樓二樓那扇拱形的破窗戶上！那詭異的聲音，好像就是從那兒飄出來的！

誰？！誰在里面？！

廢棄了多年的鬼樓！學校里流傳已久的恐怖傳言！祁珩那意味深長的嚴厲警告！

還有眼前這……這活見鬼的琴聲！

巨大的恐懼混合著撓心撓肺的好奇！像冰與火在他體內瘋狂地沖撞！讓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屏住呼吸。耳朵豎得像受驚的兔子。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鎖著那個黑窟窿一樣的窗口。

然而在那一聲輕響之后，琴樓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仿佛剛才那一下“叮……”。只是他極度緊張精神恍惚下的幻覺。

晚風吹過荒草。發出單調而持續的“簌簌”聲響。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也徹底沉入了地平線消失不見。

黑暗如同濃稠的的墨汁，從天空潑下迅速蔓延開來。將孤零零的琴樓和琴樓前同樣孤零零的他，吞沒得干干凈凈，不留一絲痕跡。

林琦站在冰涼的暮色里。后背的衣服早已被一層又一層涌出的冷汗完全打濕了，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

剛才那一聲……是真的嗎？還是他這幾天沒睡好？精神壓力太大？產生的幻聽？他分不清了。巨大的恐懼淹沒了他的思緒。攪亂了他的判斷力，讓他無法冷靜思考。

如果是真的……那這棟如同巨大墳墓般的琴樓里……到底藏著什么？

或者……更可怕的……藏著個……什么東西？

被孤立的冰冷寒意還沒散去。

這新冒出來的，更加邪乎，更加深不可測的迷霧。隨著那一聲詭異的琴音已經把他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裹住了。

他感覺自己站在一個看不見底的漆黑的深坑邊上腳底下發虛。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正從深淵里伸出來，拽著他的腳踝要把他一點點往下拖。

林琦幾乎是跑著回宿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