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空氣的溫度悄然攀升。

藥房。

各種藥香四處彌漫，更顯濃烈。

陳勝剛將一批金銀花攤晾好，就聽見身后傳來“咚”的輕響。

——李華瑤手里的銅藥碾子掉在了地上。

“李師妹！”

黃忘憂雙手叉著小腰站在藥架旁，手中金釧隨著說話的動作輕輕晃動。

“這已是第三次摔東西了?！?

她兇巴巴的蹙眉訓(xùn)斥著。

明明是稚氣的臉龐，卻學(xué)著大人的模樣板著臉。

李華瑤吐了吐舌頭，連忙撿起藥碾子，小聲嘟囔：

“知道了小師姐。”

說話間。

她的眼角卻偷偷瞟向陳勝。

見他正安安靜靜地分揀草藥，黃忘憂連個眼神都沒往他那邊瞟。

李華瑤不由得撅起嘴，心里暗暗抱怨：

“小師姐真是小心眼，對師弟就和顏悅色，對我就雞蛋里挑骨頭?！?

陳勝假裝沒看見李華瑤幽怨的小眼神，指尖拂過曬干的何首烏，將邊角碎末仔細(xì)掃進(jìn)竹簸箕。

自從小師姐黃忘憂來藥房督工，李華瑤的日子確實(shí)難了不少。

往日能偷偷歇腳的時間，被掐得死死的，連喝口水，都要被念叨“磨磨蹭蹭”。

偏生黃忘憂對陳勝寬松得多，偶爾還會指點(diǎn)他冷門藥材的訣竅。

“小師姐，你看我這株五十年烏龍參處理得如何？”

陳勝舉起手中藥材，根莖上的須絡(luò)完整舒展，切口平整如鏡。

黃忘憂立刻湊過來。

小小的鼻尖幾乎要碰到參須，圓溜溜的眼睛里閃著認(rèn)真的光：

“嗯，去頭余四寸須，斷面泛光，算是及格了?！?

她踮起腳尖，輕輕拍了拍陳勝的肩膀，聲音里帶著笑意。

“比上次處理的黃芪強(qiáng)多了，小云子進(jìn)步挺快嘛?！?

這親昵的稱呼讓李華瑤手里的藥剪，不知不覺“咔嚓”一聲，剪斷了多余的藥莖。

她心頭酸酸的，望著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藥草，再看看陳勝那邊就要處理完的藥堆。

忍不住沖黃忘憂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又飛快地低下頭，假裝忙碌。

……

又是一個時辰。

黃忘憂太過無聊，她從木柜里抱出一副烏木棋盤，擺在案幾上。

黑白棋子落在棋盤上。

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

黃忘憂一手執(zhí)黑一手執(zhí)白，小眉頭緊鎖，正對著棋譜凝神苦思，連李華瑤偷偷往嘴里塞蜜餞都沒發(fā)現(xiàn)。

青山旁。

李華瑤偷懶好一陣兒。

見身前依舊是小山般的藥材。

她有些嘆息。

突然。

她眼珠子一轉(zhuǎn)，有了新的想法。

……

“小師姐，你一個人下棋太無聊了，我陪你下吧?！?

李華瑤悄悄湊過去，聲音甜得像浸了蜜。

黃忘憂頭也不抬，指尖捏著的黑子落在天元位：

“又想偷懶！”

“你可別想讓小云子幫你?！?

“當(dāng)心晚上罰你抄《百草經(jīng)》?！?

李華瑤聞言，頓時蔫了，拖著步子回到自己的青石臺。

陳勝忍著笑低下頭，繼續(xù)處理手里的藥材。

他不時看向遠(yuǎn)處的下棋少女。

心中一動。

一世王侯，諸多紅顏紅袖添香，他也撿起了許多愛好。

文藝素養(yǎng)，不弱徽宗。

圍棋上，他自有一番成就。

……

直到下午五點(diǎn)。

陳勝將最后一味藥處理完畢。

他走到棋案旁時。

正看見黃忘憂把手里的白子一扔，氣鼓鼓地瞪著棋盤。

“這七十二手怎么都走不通！”

她臉頰泛紅，額頭沁出細(xì)密的汗珠，倒添了幾分嬌憨。

“師姐，我的活兒都做完了?！?

陳勝輕聲道。

黃忘憂這才發(fā)現(xiàn)他。

她眼睛一亮，又很快板起臉：

“拿來我檢查?！?

她跟著陳勝走到藥架前，手指劃過整齊碼放的藥材，時不時捻起一點(diǎn)放在鼻尖輕嗅。

最后她滿意地頷首：

“還算妥當(dāng)?！?

她轉(zhuǎn)身回棋案之際。

陳勝好似無意地說：

“方才看師姐被困在七十二手，或許可以試試在右上角小飛守角？”

黃忘憂腳步一頓，猛然回頭：

“小飛守角？”

她立刻蹲回棋盤前。

成就練氣一重，靈識自生。

記憶力大增！

黃忘憂心中有譜，此時小手在棋譜上虛點(diǎn)推演，忽然拍腿笑起來：

“對?。∥以趺礇]想到這么走！”

她仰起臉看陳勝，眼睛亮得就像是看見堅果的倉鼠。

“你會下棋？”

不等陳勝回答。

她已經(jīng)拉住他的袖子往棋案拖：

“快陪我下一局！”

力道之大讓陳勝都踉蹌了兩步。

黑白棋子在棋盤上交錯。

棋局開始。

黃忘憂起初還氣定神閑，捻子的手指翹著蘭花指，棋路頗有章法。

可隨著棋局深入。

她眉頭越皺越緊，小嘴微微撅起，時不時咬著下唇，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

陳勝的棋風(fēng)看似溫和，每一步都不著痕跡，卻在不經(jīng)意間，織成一張大網(wǎng)。

“啪！”

最后一顆黑子落下。

大龍被攔腰截斷。

黃忘憂瞪著棋盤，眼睛越睜越大，滿眼難以置信。

“怎么會這樣……”

她目瞪口呆，心中反復(fù)推演。

對方的棋風(fēng)很是古怪，整個棋局恍如綿里藏針，不知不覺間，她便輸了。

陳勝微微一笑：

“師姐，我走了?！?

黃忘憂頓時反應(yīng)過來，一雙眼珠子水汪汪的盯著他。

“再陪我下一局嘛?！?

在黃忘憂再三祈求下。

二番戰(zhàn)很快開始。

黃忘憂擺棋，小臉上寫滿倔強(qiáng)。

“我就不信贏不了你！”

二番、三番…直到第九局結(jié)束。

黃忘憂氣呼呼的小臉，成了小籠包，眼眶紅彤彤，淚水汪汪，差一點(diǎn)就要‘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陳勝看著她這副模樣。

第十局故意露了個破綻。

“哈哈哈！我贏了！”

當(dāng)黃忘憂落下制勝一子。

她頓時蹦起來歡呼！

上一秒還淚眼汪汪，下一秒就笑得眉眼彎彎。

“小云子，你還得練幾年呢！”

陳勝溫和的笑著點(diǎn)頭：

“師姐棋藝精湛，師弟佩服。”

黃忘憂這才消了氣，托著下巴問：

“你棋下得這么好，跟誰學(xué)的？”

陳勝的目光悄然落在棋盤邊緣。

他輕聲道：

“家母，她生前最愛下棋，可惜我只學(xué)到她兩三成本事?！?

黃忘憂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手指輕輕摩挲著棋子：

“伯母一定很厲害?！?

她忽然低下頭，聲音輕了許多。

“我母親也走了四年，這副圍棋還是她送我的生辰禮物。”

陳勝一怔，這事他真不知道。

他剛要道歉。

卻見黃忘憂忽然抬頭笑起來：

“算啦，咱們扯平！”

“以后你陪我下棋，我教你辨識藥草圖譜?！?

她眨著圓溜溜的眼睛，像只狡黠又可愛的小狐貍。

角落里的李華瑤看著兩人對弈的一幕，偷偷撇了撇嘴。

又趕緊低下頭假裝數(shù)藥粒。

她心里暗暗嘀咕：

“偏心！和小師弟下，不和我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