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后,滾燙的血髓參湯在溫墨衡胃里翻騰,狂暴的氣血能量如野馬奔騰,沖擊著四肢百骸。
他每一步踏出,腳下的石磚都仿佛在呻吟。
他強行壓制著體內躁動的混沌本源,那隱現的灰芒與金光在皮膚下不安地竄動,像兩條被強行按入囚籠的狂龍。幸好旁邊有娜兒,血脈的共鳴讓他輕松不少。
身旁,娜兒并肩而行,海神湖吹來的夜風拂動她銀色的發梢。她沉默著,側臉在遠處魂導路燈昏黃的光暈下,線條柔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喂,”娜兒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夜風,“最近在干什么?都沒看到你。”
溫墨衡腳步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隨即恢復如常。“修煉,挨訓,鍛造,吃飯。”他簡單說道,目光直視前方聽濤小筑模糊的輪廓。
“我之前問過龍老師你在干嘛,”娜兒轉過頭,那雙清澈的眼眸在夜色里顯得格外明亮,直直地看向溫墨衡。
“但你的老師什么也沒說。”她的語氣里帶著點執拗的探究,還有一絲不加掩飾的小小不滿,“你就沒什么想跟我說的?還是說…”她拖長了尾音,夜風似乎也屏住了呼吸,“你一點也不想我?”
溫墨衡的心跳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了一下,驟然漏跳了半拍。食堂里葉星瀾那柄無形利劍般的戰意剛剛散去,此刻娜兒直白的問題帶著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鋒銳,猝不及防地刺來。
他腳下甚至微微一個趔趄,臉上努力維持平靜的面具瞬間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了底下罕見的慌亂。
“咳!咳…當然不是!”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比平時高了幾分,帶著點欲蓋彌彰的急切,“怎么可能不想!
只是…只是…”他努力組織著語言,試圖把那股因娜兒靠近而本能想要親近、卻又被體內沖突和隱秘壓制的復雜情緒理清,“只是最近事情有點多。龍老師的訓練,楓老師那邊的鍛造,還有…”
他想起了體內每一次光暗沖突帶來的撕裂感,最終只是含糊道,“體內那兩股力量,像兩個祖宗,讓我一刻不得閑。”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帶著湖水濕氣的涼風,似乎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也驅散臉上微微的熱意。
他側過頭,看向娜兒,夜色模糊了他臉上的紅暈,語氣帶上了點無奈的調侃,“倒是你,娜兒小姐,云閣主座下高徒,是不是已經把我們這些還在泥潭里打滾的凡人給忘了?”
娜兒看著他略顯窘迫又強自鎮定的樣子,嘴角終于忍不住向上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像月牙兒初露云端。
那股無形的探究和不滿,似乎被這熟悉的、帶著點笨拙的解釋悄然化解了。她哼了一聲,帶著點小小的得意,又有著少女特有的嬌憨:“那當然,我可是很忙的。
不過嘛…”她聲音放輕了些,偶爾還是會想起兩個飯桶,還有傲來城。
最后幾個字,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和感傷。那段在紅山孤兒院和唐家小院的短暫溫暖時光,是她作為“娜兒”最初也是最珍貴的記憶。
兩人間的氣氛隨著這小小的調侃和共同的回憶,終于緩和下來,不再緊繃。不知不覺間,聽濤小筑那棟掩映在婆娑樹影下的古樸建筑已近在眼前。
夜色已深,海神島上萬籟俱寂,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遠處湖水拍岸的輕響。
小筑臨湖的木質平臺延伸向幽暗的水面,幾盞古雅的魂導燈散發出柔和的光暈,勉強照亮門前幾級石階。
娜兒在石階前停住腳步,沒有立刻道別。她轉過身,面朝溫墨衡,湖面吹來的風撩起她額前的銀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映著燈火的眼眸。
“那葉星瀾的劍意很純粹,也很強,你要多加小心”娜兒開口,話題又回到了那個鋒芒畢露的少女身上,她的語氣很認真。
“嗯,”溫墨衡點頭,臉上那點慌亂徹底褪去,恢復了慣常的冷靜,“感覺到了。”
“有把握嗎?”娜兒追問,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銀色的微光,那是屬于銀龍王的銳利目光。她能模糊感覺到溫墨衡體內力量的強大與混亂。
溫墨衡沒有立刻回答。他攤開右手手掌,五指微微收攏,一縷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灰色氣流,如同活物般在指尖無聲繚繞了一瞬,隨即消散。空氣里留下一點干燥的、仿佛萬物終焉的細微氣息,又瞬間被湖風吹散。
“打不打得過,打了才知道。”他放下手,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種磐石般的沉穩,“但至少,明天她會見到真正的同輩強者。”這不是虛張聲勢,甚至有些謙虛了。
葉星瀾的劍是鋒芒畢露的銳器,他的力量,卻是吞噬萬物的深淵。
娜兒看著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灰芒,以及那平靜下蘊含的某種決心,微微點了點頭。
她忽然話鋒一轉,帶著點促狹的笑意:
“話說回來,溫墨衡同學,你現在魂力多少級了?
不會還停留在二十幾級打轉吧?”
她微微揚起下巴,海神湖的波光似乎也落進了她明亮的眼睛里,帶著點小小的炫耀,“我半個月前就突破三十級,巳經三環了哦。”
溫墨衡臉上先是一愣,隨即那雙沉靜的黑眸里,瞬間點亮了毫不掩飾的、純粹的光彩。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像看到自己精心守護的幼苗終于綻放出第一朵花。
他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笑容,甚至伸出手,想習慣性地揉揉娜兒的頭發,但手伸到一半,想起眼前這位已是三環魂尊,又有些訕訕地收了回來。
“三環了,這么快!我才26級呢”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驚喜和由衷的贊嘆,沒有絲毫的嫉妒或不甘,只有滿滿的欣慰,“娜兒,太棒了!不愧是云閣主的弟子!空間之力掌控得如何了?有沒有獲得什么厲害的魂技?”他興致勃勃地追問道,仿佛娜兒的進步就是他自己最大的成就。
這份純粹而熱烈的祝賀,毫無雜質地傳遞給了娜兒。她原本帶著點小炫耀的得意,此刻化作了被認可的滿足和溫暖。她眉眼彎彎,笑得更加燦爛:“才剛穩定境界呢,魂技還要摸索。不過空間之力比以前穩固多了!”她語氣輕快,顯然心情極好。
“太好了!”溫墨衡用力點頭,比自己突破還高興,“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等明天打完架,好好給我講講!”那點因葉星瀾而起的壓力,此刻似乎也被娜兒的喜訊沖淡了不少,變成了對明天的期待。
娜兒看著他比自己還興奮的樣子,心里暖暖的,之前的些許沉重徹底消散。她笑著擺擺手:“好啦好啦,知道我們溫大天才潛力無限,遲早會追上來的。”
她說著,忽然上前一步,那雙清澈的眸子在近距離下顯得格外明亮,帶著一絲狡黠和不易察覺的依戀,聲音也放得更輕更軟,“天色這么晚了…回去路好遠。”
她頓了頓,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一下,帶著點試探和期待,“要不我今晚就睡你這兒?反正聽濤小筑房間那么大。”她的臉頰在燈光下似乎染上了一層極淡的粉色。
溫墨衡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心跳瞬間如擂鼓般狂跳起來。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臉上好不容易才褪去的紅暈“騰”地一下又燒了起來,比剛才更甚。
腦子里瞬間閃過云冥那張看似溫和、實則威嚴的臉。
“不行!絕對不行!”他幾乎是喊出來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慌亂,連忙擺手,幅度大得像在驅趕什么洪水猛獸。
“娜兒,你清醒一點!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看看這是哪?海神島!云閣主他老人家說不定這會兒正看著呢,要是讓他知道我把你留在這兒過夜…”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臉上表情夸張,混合著恐懼和心有余悸,“他老人家怕不是要親自提著擎天神槍,把我釘在海神湖底當水草肥料!
我這小身板還不夠他老人家一指頭戳的。不行不行,太危險了!為了我的生命安全著想,你趕緊的,回你的銀月閣去!”
他語速極快,一連串的理由脫口而出,那份被逼到絕境的“求生欲”展現得淋漓盡致,甚至帶著點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滑稽感。
這夸張的反應反而讓娜兒愣住了,隨即忍不住笑得更大聲了,肩膀都在微微聳動,銀鈴般的笑聲在夜色中回蕩。
“好啦好啦,看把你嚇的!”娜兒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嗔怪地白了溫墨衡一眼,“膽小鬼!跟你開玩笑的,我才不稀罕住你這破地方呢!”她嘴上說著嫌棄,眼底的笑意卻未散盡。
她后退一步,周身空間開始泛起極其細微的漣漪,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柔和而純粹的銀色光暈從她體內彌漫開來,將她整個人包裹在內,在夜色中顯得圣潔而神秘。
“走了,膽小鬼。”娜兒的身影在銀光中變得有些朦朧,聲音帶著笑意的余韻傳來,“明天別輸得太難看哦。”話音落下。銀光驟然收縮,化作一道纖細的光弧,無聲無息地切開夜色,瞬間消失。
原地只留下淡淡的、仿佛星辰碎屑般的空間波動氣息,以及獨自站在聽濤小筑石階前的溫墨衡。
直到那空間波動的最后一絲痕跡也徹底消散在湖風里,溫墨衡才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松懈下來,臉上那副夸張的慌亂表情也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夜色也化不開的疲憊,但嘴角卻還殘留著一絲笑意。
他抬起手,指尖一縷比剛才清晰得多的灰色氣流悄然盤旋,帶著毀滅性的死寂氣息。
同時,另一只手的掌心,一點微弱卻純凈的金色光芒艱難地亮起,如同風中殘燭,努力驅散著灰暗。光與暗,創生與毀滅,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體內激蕩、撕扯,每一次碰撞都帶來靈魂深處的震顫。
“娜兒真好,即使只是靠近她,我的血脈也會與她共鳴。”他看著娜兒消失的方向自眼自語道,手中那點微弱的金光似乎也明亮了些許,似乎代表他要和娜兒并肩前行的決心。
夜風嗚咽著掠過海神湖面,卷起細碎的浪濤,拍打著聽濤小筑下的基石。那聲音,像是亙古的嘆息,又像是不屈的戰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