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吹皺洞庭波,一夜湘君白發多……”
“錯啦錯啦!”一陣輕柔帶著惺忪睡意的聲音從劍鞘身后傳來,
“是春風吹‘老’洞庭波。”
“今天醒的挺早。”我轉過劍柄調侃道,“介意我出來透透氣嗎?”
“嗯。”
我并沒有把昨夜關于白清風的事講給依可。關于他爹的事情,她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
我變成劍魂穿出劍鞘。對著窗子一動不動的站著,眼神十分平靜,但保持著警惕。
“丫頭,如果這幾天有人問到你腰間的配劍,”我用殘缺的右肢示意了一下,“你應當如何回答?”
“我……”白依可字斟句酌地慢慢答道:“就說是一個神秘人送給我的。”
“……”
“也好,不過上次現身時可以用唐門的飛劍搪塞,這幾天你要保護好自己。洞庭湖的山水蘊含著自然之氣,這幾日我要閉關恢復原神。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驚動我。”
“純陽……好,好的。”白依可點了點頭,隨后舉起劍鞘將劍魂收入鞘中。
這洞庭山寨的寨民有的遠離塵俗,生活在這自然之中,寄情山水,在最東頭就有一座寺廟,廟里面供的便是呂洞賓、老子和鐘離權等道家神像。
白依可推開屋門,晨風撲面,天才蒙蒙亮。這次她起的比公雞都早。
其實從昨日來到洞庭湖開始,她就一直想盡情去欣賞欣賞這傳聞中的美景,在白府的這十幾年里,她也一直沒有徹底的解除束縛。那富貴大小姐的架子始終無法在外人面前放下。
晨光未透,湖面浮著青灰色薄紗。
白依可踏過沾露的葦草走向水岸時,鞋尖已浸透涼意。遠處君山島在霧中若隱若現,宛如宣紙上的淡影。
真實洞庭湖的浩渺在此刻展露無遺——水天相接處不見盡頭,昨夜的殘月在西邊山脊懸成一道蒼白的鉤。
“八百里的水泊,倒比白府后花園的假湖氣派多了。”
她蹲身掬水,驚起兩只白鷺。水珠從指縫漏回湖中,漣漪蕩開時,一群魚兒在水面下飛速穿過。
“嗚——喂——”
“洞庭月亮溜嘛圓——”
遠方的湖面上傳來雄渾高亢的漁歌聲,
她起身循著漁歌鉆入蘆葦深處。丈高的葦桿織成青紗帳,風過時的颯颯聲如蠶食桑葉。
洞庭濕地特有的腥甜氣息裹著水汽撲面,偶爾有野鴨“撲棱”從腳邊竄出,翅尖掃過她發髻,落下幾莖蘆花。
白依可站在洞庭湖南岸,微風輕撫掃過她額上的發絲。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緩緩低頭,用手指摩挲著劍柄說道:“純陽,你看到了嗎?”
“……”
“純……”
“唉,算了。”最后那個“陽”字被她吞了回去,“你安心療傷,接下來的美景就由我來替你欣賞吧!”
日上三竿時,她循著人聲摸到湖畔市集。
此地與山寨的粗獷不同——青石板路溫潤無比,兩側杉木吊腳樓擠擠挨挨,晾衣竿橫斜如戈,懸著的臘魚干在風里搖晃著。
即便斂了神魂,市聲仍絲絲入耳:篾匠破竹的“噼啪”聲里混著姜糖小販的梆子響,一旁還傳來小孩子們的歡笑聲……
白依可停在賣螺鈿首飾的攤前,指尖撫過嵌著洞庭湖貝母的桃木簪,忽被隔壁攤子的對話勾住心神。
“聽說了嗎?昨日獻劍的白家主,當年與他夫人……”賣菱角的老嫗壓低聲,卻被同伴拽袖制止。
白依可垂眼快步離開,袖中手卻攥緊了劍柄。
近午時她攀上小君山。真實洞庭湖的遼闊在此盡收眼底——東面水道如銀鏈串起星羅棋布的沙洲,西面煙波浩渺處隱約見岳陽樓飛檐。采茶女的山歌乘著南風飄來:
“洞庭山茶裊裊香,”
“采茶女喔——”
歌聲里,白依可倚著呂仙亭的石柱闔目小憩。
我借她掌心觸及山巖,三百年前記憶翻涌:呂洞賓曾在此處擲劍入湖,劍氣化虹鎮住興風作浪的蛟黿。而今地脈深處仍蟄伏著那道純陽劍意,正與我殘魂隱隱共鳴。
“原來……純陽你也念舊。”她夢中呢喃,不知是說劍還是說人。
……
一陣輕寒的雁聲將白依可驚醒,她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起身后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的佩劍,
“呼,沒丟就好。”
下山時她在山腰道觀停留。殿內呂祖塑像的劍指已斑駁,身旁的鐘離權塑像亦是積滿塵土。
供桌上卻堆著新鮮蓮蓬。白依可學農婦模樣,將新買的竹篾小籃倒空,盛滿青蓮子置于神前。轉身時忽見偏殿懸著幅《洞庭秋色圖》,落款竟是“白清風”!
那畫中孤舟蓑笠翁的側影,還有漁船后朦朦朧朧的遠山……十分有意境。
一旁道童見她駐足,遞來一包荷葉裹的點心:“今早白家主派人送來的桂花定勝糕,姑娘嘗嘗?”
她拈起一塊,甜糯里滲出微苦——是洞庭湖特有的野蓮蓉餡。
好吃!
白依可滿足地舔了舔嘴角,又從荷葉包中拿出一塊拋入口中。
“姑娘若覺得好吃,外頭的膳房里還有,不如……”
“啊,不必麻煩了!”她這才想起自己白家三小姐的身份,于是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
道童見狀也不再細究,打量著白依可身上華貴但不失低調的服飾,輕輕的問道:“姑娘也是來山寨參加‘品劍大會’的吧?”
“嗯。”
“姑娘腰間的配劍倒也精致無比呢!”道童注意到眼前少女腰中那把與華貴氣質不相符的古樸佩劍,
“是呀,這是一位朋友送我的。”
道童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后緩緩走到墻邊,拿起掃帚,扭頭對著白依可說道:“那我先去忙,不打擾姑娘了!”
白依可禮貌地笑著。
日頭將影子縮到腳底時,寨門鐵索橋已在視野之中。
守卒查驗牙牌時,她摸出市集買的彩陶響鈴贈給守卒的孩子。
“來!送給你。”
穿過喧鬧校場時,品劍大會的青銅鼎正燃起午祭煙火。
白清風立于高臺捻動佛珠,目光掃過女兒腰間新掛的葦哨與陶鈴,指尖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白依可按住劍柄疾步離去,葦哨在奔跑中撞出清音。她鬢邊還沾著晨霧里的蘆花,袖袋中的君山茶也在此時發出了裊裊的茶香。
江湖風波將起,而這一晌貪歡的山水辰光,究竟還能持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