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你這劍……”白書軒起身拂袖擦了嘴邊的血漬,語氣微弱:“究竟是何來頭?”
不好,要露餡了。
話音剛落,我順勢飛入白依可的劍鞘,權當無事發生。
“乒——”
飛劍入鞘的一瞬間,白依可默契地將手輕按在劍柄末端。
“這是飛劍,二哥先療傷!”她強作鎮定,轉身欲逃。
“依可。”
白清風的聲音從最前方的馬車傳來,不怒自威。
他踏過滿地刺客尸骸,黑袍下擺竟未沾半滴血污。方才混戰中,他始終立于車轅捻動佛珠,此刻踱步近前,目光如古井深潭,直直落在我藏身的劍鞘上。
“此飛劍護主,我們白家倒是出來了一個‘御劍’奇才。”
白清風說的應該是唐門,江湖上以暗器和機關為名,據說可以用幾根極小的絲線操縱劍身出鞘,故名“飛劍”。
他目光沉靜的打量著眼前的女兒,抬手虛按,一股無形氣勁驟然鎖住白依可手腕,“劍名為何?”
空氣凝滯。白依可冷汗直冒,唇瓣翕動半晌,囁嚅道:
“純……陽。”
白清風捻珠的拇指突然一頓。佛珠相撞的脆響里,我竟感知到一縷極淡的、近乎湮滅的劍氣從他袖底逸出——那絕非商賈應有的氣息,此人亦是精通劍道。
“純陽?”白清風復誦二字,指尖隔空描摹劍鞘紋路。
他灰白鬢角在暮色中泛著冷光,聲音卻溫煦如春風拂柳,“至剛至烈之名……倒與你這溫軟性子不相稱。”
白依可杵在那像個打了霜的茄子。
“無妨。”他忽而展顏,掌心拂過她發頂,
“劍如良駒,擇主而侍。不管是不是‘飛劍’,品劍大會上,且讓它替你爭個名次。”
話畢轉身,袖擺翻飛間,那縷劍氣已斂如從未存在。
到了傍晚,白家車隊穿過了濃密的森林,一個飄渺壯闊的大湖赫然出現在眼前,那正是洞庭湖。
而洞庭山寨則是坐落在一旁的洞庭山上。
馬蹄踏在蜿蜒向上的山道,碾碎最后一片殘陽。洞庭山并非孤峰獨秀,而是群巒疊嶂,眾峰拱衛著中央腹地——那便是名震江湖的洞庭山寨。
真正的壯闊直到車隊攀上山口才盡顯眼前。
眼前豁然開朗,仿佛天神以巨斧劈開群山,鑿出一個巨大的天然盆地。盆地四周,百丈絕壁寸草不生,光滑如鏡。
仰頭望去,只覺自身渺小如蟻。巨大的瀑布不知從何處峭壁間奔騰而出,像匹巨大的白練砸入下方幽深的洞庭湖支脈,轟鳴聲隔著數里都震得人心頭發顫,激起的漫天水霧在夕陽余暉中蒸騰起道道七彩霓虹。
唯一與外界相連的,是前方深不見底、風吼如雷的斷崖。
一座由近及遠的粗鐵索絞成的巨型吊橋,凌空懸跨其上。鐵索之上鋪著厚實的木板,木板邊緣因為常年風霜水汽的侵蝕已顯斑駁深褐。橋身在山風中微微搖晃,發出沉悶而悠長的“吱嘎”聲。
吊橋的盡頭,便是洞庭山寨的入口:兩扇由整根深黑色不知名巨木打造的大門,高逾五丈,木門上浮雕著形態猙獰的山魈惡獸圖騰,獸目處鑲嵌著打磨粗糙的深紅色礦石,在逐漸濃重的暮色里,像沉睡猛獸睜開的血眼。門前站著兩排剽悍的山寨守卒,身著粗獷的皮甲,腰間挎著制式雁翎刀,眼神銳利如鷹,審視著每一個進入的訪客。
“白府獻禮——”領頭護衛亮出燙金拜帖,聲如洪鐘。
大門沉重地由內開啟,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寨內的景象撲面而來。與外界的險峻不同,寨內竟是一片繁華。
街道依山勢起伏而建,層層疊疊。粗木搭建的吊腳樓整齊地懸在峭壁之上,燈火次第亮起,遠遠望去如同懸掛在夜幕中的明星。
寬闊的主干道上,人流摩肩接踵——有穿著錦緞羅裳、帶著大批仆役禮物的商賈巨富;有勁裝結束、攜帶各色奇門兵刃的江湖豪客;更多的則是寨民,他們穿著短打勁裝或獸皮衣,扛著獵獲、扛著貨物,大聲吆喝著,空氣中混雜著烤野物的焦香、劣質酒水的辛辣、汗水的咸澀以及兵器鐵器特有的微腥鐵銹味。
粗豪的笑罵聲、兵刃偶爾碰撞的鏗鏘聲、酒樓歌女隱隱的絲竹小調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野性粗獷又熱火朝天的獨特喧囂。
白家車隊龐大的陣容也引來了諸多注視的目光。白清風神色如常,捻動著佛珠,目光偶爾掃過兩側險峻的地勢和那些看似粗豪、實則步履穩健的山寨護衛,眼底深處仍是深潭般的平靜。
寨心校場早已被改造成了品劍大會的會場。巨大的篝火堆在中央熊熊燃燒,映照著周圍臨時搭建的連綿觀禮席和遠處峭壁上更顯神秘的九座玄鐵劍臺。
“有勞周寨主費心接待。”白清風拱手對著主位上一個身形魁偉如鐵塔、滿臉虬髯的中年漢子說道。
“白大家主客氣了!”周寨主聲如洪鐘,目光卻銳利地掃過白清風身后的白芷,
“啊,這位想必就是白大小姐白芷!”周寨主世故地拱手行禮,“今日一見果真不凡。”
“幸會!”白芷從金色馬車中起身,拱手行禮道。
“白書軒見過周寨主!”白依可也跟著她二哥起身行禮,
“白依可見過周寨主!”
“啊呀呀!”周寨主捧著肚子笑著,“白家知文達禮,又獻禮豐厚,周某代山寨上下謝過了!”
“區區薄禮,不足掛齒。”白清風微微一笑,隨即從身后一名護衛捧著的錦匣中,取出了一物。
此物一出,周圍那些原本關注著禮品的竊竊私語聲,驟然一靜。
那是一柄劍。
一柄斷劍。
劍身通體暗紅,像是經歲月沉淀的紅色,而并非是金屬漆面的質感。那斷口處更是參差不齊,很難想象是何種巨力才能將這柄劍打斷。
“此劍,”白清風的聲音不高,但在內力加持下清晰傳入在場每個人耳中,
“名‘赤霄’殘鋒。雖非我白家之物,卻是故人遺存。這劍雖斷,可劍意猶在。”
“今白某將此劍獻于洞庭山寨,權作拜山之禮,亦是拋磚引玉,望品劍大會之上,能見到真正令其俯首的神兵。”
他將這柄暗紅色的斷劍,雙手捧于周寨主面前。
周寨主濃眉一挑,眼中閃過一絲鄭重,雙手接過斷劍。
入手竟比想象中沉得多,仿佛托著一塊玄鐵。一股冰寒之意透著手心傳來,伴隨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血腥氣和剛猛戾氣。他深深看了白清風一眼,點點頭:“好一柄‘赤霄’!白大家主好手筆!此劍,可為大會開鋒!”
他猛地將斷劍高舉,赤紅色的斷刃在熊熊篝火映照下,仿佛要燃燒起來。
觀禮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嘆和議論。
獻一柄斷劍?白家此舉,當真是不走尋常路!白清風在眾人復雜的目光中,平靜地捻動著佛珠,退回到自己的席位。只有離他最近的白依可,似乎感覺到父親周身那內斂的氣息,比平時更凝實了一絲。
山寨內的喧囂在深夜漸次平息,唯有遠處湖水拍岸聲和山風過林的嗚咽更顯清晰。
下榻的院落位于山寨較僻靜的一角,懸于半壁,推開窗便能俯瞰下方黑沉沉的湖水和對面峭壁的巨大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