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由女兒笑聲鋪就的光明小徑,就在眼前。
溫暖,柔和,充滿了無法抗拒的誘惑。
蘇婉卻像被釘在了原地,身體因極致的恐懼而僵硬,動彈不得。
她怕。
她怕一旦走過去,擁抱了那份虛幻的溫暖,就等于親手為那段記憶畫上了句號。
承認了永別。
到那時,連這片由無盡痛苦構筑的荊棘地獄,都將不復存在。
這地獄雖然折磨著她,卻是她與女兒唯一的“連接”。
是她懲罰自己的囚籠,是她日夜感受“存在”的唯一方式。
放棄它,就像第二次,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從自己生命里消失。
就在她的意識即將被這股恐懼徹底吞噬時,林逸那有些虛弱,卻異常堅定的聲音,如同一根定海神針,在她混亂的腦海中響起。
“這片花園,是她留給你的禮物,不是囚禁你的牢籠。”
“別讓她純粹的愛,變成你懲罰自己的利刃。”
利刃!
這兩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蘇婉心中所有的迷霧。
她淚流滿面,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那個被她遺忘許久的細節。
自己用指尖,輕輕點兩下女兒鼻尖的那個瞬間。
那個瞬間里,沒有悔恨,沒有愧疚,沒有因為工作而錯過的陪伴,沒有任何雜質。
只有純粹的,滿溢出來的愛。
那份愛,成了她此刻,唯一的勇氣。
她顫抖著,像一個初生的嬰兒,朝著那條光芒小徑,邁出了第一步。
光芒觸及之處,那些猙獰扭曲、散發著腐敗氣息的荊棘,并未如想象中那樣退去。
而是在一聲輕微的嘆息中,化作了漫天飛舞的金色光點,被徹底凈化,消散于無形。
她又邁出一步。
路徑兩旁,一幅幅被她忽略的、溫暖的記憶碎片,如畫卷般緩緩展開。
女兒第一次歪歪扭扭地站起來,張開沒幾顆牙的嘴,含糊不清地喊出“麻……麻”。
女兒第一次把一張畫得亂七八糟、連人形都看不出的涂鴉,像獻寶一樣塞進她手里,說這是“最漂亮的媽媽”。
女兒第一次在她因為勞累而靠在沙發上時,用那雙肉乎乎的小手,笨拙地給她捶著背。
這些被日常瑣碎掩埋的,細微的,真實的溫暖,才是構成她生命里那份愛的真正基石。
現實中。
療愈室里那刺耳的警報聲,戛然而止。
趙倩死死地盯著監測儀的屏幕,瞳孔劇烈收縮!
心率:85。
血氧飽和度:98%。
數據恢復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平穩狀態!
她猛地看向沙發上的蘇婉。
一滴滾燙的眼淚,正從蘇婉緊閉的眼角,無聲地滑落。
但她的嘴角,卻微微上揚,勾起一個從未有過的,安詳而滿足的弧度。
那是在極致的痛苦中,綻放出的一朵寧靜之花。
“咔噠。”
一聲輕響。
是趙玲玲下意識放下了手機。
她看著屏幕里,蘇婉那張于哀傷悲泣中獲得新生的臉,失神地喃喃自語。
“這世上……原來真的有神跡……”
這一刻,這位精明干練、永遠將利益置于首位的頂級操盤手,她的職業本能,第一次被一種純粹到無法理解的震撼,徹底壓倒。
夢境的盡頭。
那片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溫暖花園,終于完整地呈現在蘇婉眼前。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花園中央的秋千上,一個穿著潔白公主裙的小女孩,正背對著她,兩條小腿悠閑地晃蕩著。
是她記憶里,女兒最美的樣子。
蘇婉捂住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生怕一開口,這脆弱的幻夢就會像泡沫一樣破碎。
秋千上的小女孩,卻像心有靈犀般,緩緩回過頭。
那張小臉上,是燦爛到足以融化整個世界的笑容,沒有一絲病痛的陰霾。
她張開肉乎乎的雙臂,用那軟糯的、帶著奶香的聲音,大聲喊道:
“媽媽,抱!”
這兩個字,瞬間擊潰了蘇婉所有的堅強。
她像一顆失控的炮彈,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將那個小小的、溫暖的身體,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
真實的體溫。
真實的重量。
發絲間那熟悉的、淡淡的奶香。
一切都真實得讓她肝腸寸斷。
蘇婉泣不成聲,但這一次的眼淚,是滾燙的,是釋放的,而非從前那般,冰冷而絕望。
女兒柔軟的小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像個小大人一樣,在她耳邊用最輕的聲音說:
“媽媽,我在天堂的花園里,有很多新朋友,我很快樂。”
“所以,你也要快樂起來,好不好?”
“不要再哭了。”
這句話,是最終的鑰匙。
隨著話音落下,整個夢境世界,連同那片美麗的花園,開始化作億萬個溫暖的光粒子,緩緩升空。
懷中女兒的身影,也開始變得透明。
蘇婉沒有像以前無數次在噩夢中那樣,撕心裂肺地伸手去抓,去挽留。
她只是含著淚,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著那道越來越淡的光影,用力地,揮了揮手。
再見。
我的寶貝。
在夢境徹底消散的瞬間——
轟!
一股前所未有、龐大到難以想象的金色暖流,猛地從蘇婉的意識深處回饋而出!
這股能量,帶著“釋然的愛”與“純粹的感激”,精純、溫暖,其質量與數量,遠超王大爺那次百倍!
它如同一條奔涌的金色大河,瞬間沖入林逸幾近干涸的能量核心!
那團原本稀薄得快要熄滅的能量游絲,在金色暖流的灌注下,非但瞬間恢復,更是在瘋狂的滋養中,開始壓縮、凝實!
最終,化作一顆更加璀璨、更加凝練的、散發著柔光的能量核心!
林逸猛地斷開連接,身體向后重重一晃,被早已準備在旁的趙倩一把扶住。
他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他看著沙發上,呼吸平穩,沉沉睡去的蘇婉,知道一個被困在地獄里的靈魂,終于得救了。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蘇婉安詳的睡臉上,仿佛為這場跨越生死的漫長告別,畫上了一個無比溫暖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