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說這世上真有能抹掉所有人記憶的怪物嗎？”

“有的。”

伊藤源安靜地聽完關于北村七瀨的委托，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記錄本。

當聽到‘黑澤隧道’時，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緊，臉色沉了下去。

實際上，他太了解那個地方了。

半年前，他剛轉學到椿丘高等學校不久。

接到的第一份像樣的委托，便與這個隧道有關。

一個男人哭訴他的伴侶在隧道中神秘消失，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那時的伊藤源，并未對這個地方展開詳細調查，沒有太多顧慮便踏入了隧道深處。

他遭遇了盤踞其中，擄走男人伴侶的東西。

一個被扭曲污染的山神。

那原本只是一只斷絕了香火供奉而逐漸虛弱、繼而被怨氣污染的弱小山神。

后來，施工隊遭遇了嚴重的塌方和泥石流，隧道里死了很多人。

在漫長歲月中，這只地靈吞食了隧道塌方時慘死工人的靈魂。

以及無數路過者被驚嚇而產生的負面情緒。

早已變得奸詐、狡猾，以玩弄人心、制造恐懼為樂。

更惡劣的是，它尤其偏好擄掠年輕善良的少女。

伊藤源也是后來才從一些零星的古老卷宗，和黑市流傳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它的惡行。

它會先將擄走的女孩靈魂囚禁在山的深處。

用鎖鏈束縛，一點點侵蝕女孩的靈魂。

直到一個月后，靈魂連帶著肉體，將永遠的留在這座孤山，無法轉世。

當它玩膩了，受害者的靈魂被徹底污染、扭曲，失去原本的光澤后。

它便會將受害者們如同玩物般扔給那些追隨它的，同樣污穢的山野精怪……

那些非人的慘叫，成了它最喜愛的音樂。

半年前的那次闖入。

山神顯然沒料到會碰上伊藤源這樣的硬茬子。

它習慣性地用幻境和恐嚇對付闖入者，卻被伊藤源的靈能感知輕易識破。

那場短暫的交鋒，伊藤源幾乎是用純粹的力量碾壓。

沒花多少時間，就將那山神剛剛凝聚的形體打得瀕臨潰散。

彼時，不知道對方所犯下種種惡行的伊藤源猶豫了。

畢竟對方是個受污染的山神。

曾經也是受到一方香火供奉的弱小神明，說不定還有得救。

就是這一猶豫，讓那山神抓住機會。

借助主場優勢，融入山體逃走了。

伊藤源并沒有在巖土中自由穿行的能力。

在這偌大的孤山中，再想要抓住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然半年前就該被伊藤源祓除。

那次的結果，伊藤源成功救出了被山神藏在隧道深處石壁夾縫中的女孩。

委托完成，皆大歡喜。

但他當時并未深究這山神的底細。

現在回想起來，那正是最大的疏忽。

他沒有意識到那山神受污染的程度之深，更不知道它逃脫后，會變本加厲地用何種殘忍的手段去殘害后來者。

如今，它竟進化出了如此詭異的能力。

群體認知篡改。

若非北村七瀨佩戴著那枚由具有驅魔辟邪效果的護身符。

在關鍵時刻護住了她心智中關于小野寺美緒的記憶片段。

恐怕這個女孩的消失，真的會成為一樁無頭懸案。

等到幾個月后，小野寺美緒鄉下的父母尋女心切來到東京，面對一個“從未存在過”的女兒。

那將是何等的絕望？

在偌大的東京尋找一個無人知曉的不存在者，無異于大海撈針。

更讓伊藤源感到不安的是它的成長速度。

僅僅半年時間，它就掌握了如此強大的精神污染能力。

它這半年到底害了多少人?

到底進化到了何種地步？

卷宗上關于它的記錄早已過時，上次交手的情報也失去了時效性。

“救出小野寺美緒……”

這個念頭本身就伴隨著巨大的難題。

自己去了，那山神感受到他的氣息。

絕對會縮回山體深處，打死也不會再露面。

別說徹底弄死它，就連像上次一樣把女孩救出來都成了奢望。

伊藤源靠在椅背上，食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淺川綾看著他眉頭緊鎖的樣子，也識趣地安靜下來，沒有打擾他的思考。

很快，一個方案在腦中逐漸成型。

誘餌。

找一個合適的誘餌，一個符合山神偏好的，年輕、漂亮、看起來柔弱的女性。

讓她進入隧道，引誘山神現身。

自己則通過一種名為‘降靈’的秘術，強行將自己的意識短暫降臨到誘餌身上。

接管她的身體，在山神現身動手的瞬間，給予它致命一擊。

但這方案，同樣有幾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其一是作為誘餌的人不能太強。

不能攜帶任何攻擊類法器，否則將會被對方察覺。

這意味著作為誘餌的人將完全暴露在危險中，毫無自保能力。

其二，降靈并非毫無代價。

他的靈能自然龐大到無所顧慮，可被降臨的人卻不行。

普通人的身體，不能長時間負擔伊藤源的靈魂。

最多五分鐘的時間里，他必須在不熟悉、且極其脆弱的外人身體里。

不借助任何攻擊類法器，僅憑格斗技巧和有限的靈能運用，擊殺一個狡猾且實力不明的山神？

這成功率低得令人發指。

一旦失敗，不僅救不了人，還會白白搭進去一個無辜者。

這無論從什么角度看來，都是一個相當棘手的問題。

而北村七瀨可以給出的委托金額，也完全不足以讓他承擔如此之大的風險。

要拒絕嗎？

答案幾乎是明擺著的。

早已脫離了少年熱血、習慣了理性權衡利弊的伊藤源，深知意氣用事只會帶來更糟糕的結果。

但是……

他總覺得心中有些堵悶。

如果沒有半年前的疏忽和判斷錯誤。

如果當時手段再果決一點，事先的調查再深入一點……

不給它逃入山體的機會，徹底將其祓除，是否就不會有后來發生的這一切？

沒有這個委托，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當做不知情。

畢竟，殺死山神既不是委托的一環，也不是他的責任和義務。

于情于理都怪不到他頭上。

可一旦知道了……

知道了那山神因自己的失手而犯下的累累罪行。

他心里便怎么都不痛快，所思所想難以自恰。

……

伊藤源靠向椅背，吐出一口濁氣。

“這個委托，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