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豪華轎車無聲地行駛在返回市區的林蔭道上。

午后的陽光透過深色車窗，在淺川綾滿足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啊——活過來了……”

她毫無形象地癱在的真皮座椅里，發出幸福的喟嘆：

“小千鶴家的料理也太犯規了，唉，吃過了這么美味的食物，該怎么面對自己做的平凡料理呢……”

“伊藤，你說我們以后還能不能常去蹭飯啊？”

伊藤源沒接話，他靠在對面的座椅上，目光投向窗外飛速倒退的樹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耳邊還回蕩著淺川的感慨。

思緒卻停留在腦中那兩條命運支線。

以及東方家宅邸人工湖上空的千手白龍，腦中不斷回憶著細節，想要將其完整的刻印在腦海中。

那白瓷般的鱗片，成百上千只結印拈花、流淌著金光的人手，以及那雙仿佛洞穿一切的巨大金環龍瞳。

這種級別的存在，僅僅是存在本身，就顛覆了他對常世和現世規則的認知。

即使離開了東方家的地界，戰栗感依舊如影隨形。

下午得去趟黑冢那兒。

他盤算著。

一方面收集出云地區，特別是那個古老神社和當地的巫女、神道教傳承有關的資料。

東方家給的行動資金相當充裕。

但在出發之前，他還需要做更多的準備。

另一方面，得想辦法撬開黑冢的嘴，查查那條岐龍的來頭。

作為本地有名的靈能物品販子，擁有的信息渠道自然遠在伊藤源之上，又與十四科有點曖昧不清的關系。

想要查到關乎東方家的秘辛，找他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老實說，這念頭相當冒險。

如此存在能堂而皇之地出現東京這樣人口超密集地區，其中所潛藏的利害關系必然復雜到難以想象。

可既然知道了它的存在，伊藤源就有必要把相關的信息掌握在自己手中。

否則他將始終處于，命運支線一中所述的風險中。

“伊藤？老板？”淺川綾的聲音把他從思緒中拉回。

“嗯？”伊藤源抬眼。

“我們到了哦。”淺川綾指了指窗外。

車子已經平穩地停在了啞光公寓附近的路邊。

穿著筆挺制服的司機迅速下車，動作標準得如同教科書，恭敬地為兩人拉開了厚重的車門。

“伊藤少爺，淺川小姐，請慢走。”

“謝謝您！”淺川綾元氣滿滿地道謝，蹦下車。

伊藤源只是微微頷首示意，目光掃過啞光公寓那棟貼著大量褪色“情人酒店”廣告、外墻斑駁的老樓。

想著剛剛離開的湖光山色、庭院深深的東方宅邸，強烈的割裂感油然而生。

司機臉上掛著職業化的謙遜微笑，對兩人深深鞠躬：

“能為小姐的朋友服務是我的榮幸，若是沒有其他吩咐的話，在下就先行離開了。”

說完，他才回到駕駛座，發動車了，平穩地匯入車流，消失在街角。

淺川綾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轉頭看向伊藤源：“老板，下午有什么安排。”

“下午有幾個預約的客人。”

伊藤源一邊往公寓走，一邊對身邊的淺川綾交代。

“都是咨詢類的，不算復雜。你來接待一下，做好記錄就行。對方問題太奇怪的、你無法判斷的，或者有委托意向但需要報價的，都記下來，等我回來處理。”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淺川綾挺起胸脯，信心滿滿地拍了拍，隨即又好奇地問，“那老板你要去哪兒？神秘任務？”

“嗯……不，有幾位之前的客戶需要我上門回訪。”

伊藤源含糊其辭:“鑰匙給你，別把事務所拆了。”

他把備用鑰匙拋給淺川綾。

“遵命遵命！放心吧，我又不是哈士奇。”

淺川綾接過鑰匙，像模像樣地敬了個禮，笑瞇瞇的，臉上是藏不住的興奮：

“嘿嘿，第一天正式上崗，會有怎樣的怪談委托呢？”

“你別被嚇到就行。”

“怎么會，我可是靈異事件探索部的部長，什么事情嚇得到我……”

兩人走向略顯破舊的公寓樓下，淺川綾嘰嘰喳喳，伊藤源則言簡意賅地補充著注意事項，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全然沒注意到馬路對面的便利店外，站著兩個人影。

馬路對面，便利店的自動門“叮咚”一聲滑開。

“啊——煩死了！為什么這個店的新品布丁也賣光了。”

一個嬌小的身影拖長了聲音抱怨著，她穿著寬松的衛衣和短褲，露出兩條纖細筆直的腿，腳上蹬著一雙略顯笨拙的厚底鯊魚涼鞋。

頂著一頭有些蓬亂的金發，小臉皺成一團，顯得格外可愛。

可惜胸前的發育，也如同她的抱怨一樣，貧瘠得令人遺憾。

雖然長得像初中生。

但卻是伊藤源和淺川綾的同班同學，宮城小夜。

她旁后站著一個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得有些過分的青年，正是她的雙胞胎哥哥宮城真人。

也與兩人同班。

他一手拎著購物袋，一手悠閑地啃著一根冰棍，嘴角噙著懶洋洋的笑意，舉手投足間吸引了不少路邊各年齡段女性的目光。

這讓小夜更加不爽。

“喂！慢死了！快點走啦！”

小夜氣鼓鼓地加快了腳步，試圖和這個散發著荷爾蒙惡臭的‘發光體’拉開距離。

“喂，小夜，等等。”宮城真人慢悠悠的聲音傳來，帶著點玩味。

“又干嘛？”

宮城小夜不耐煩地回頭，卻見哥哥的目光饒有興致地投向了馬路對面。

她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然后，兄妹倆同時定住了。

只見馬路對面，那棟以“情人酒店”廣告數量而聞名遐邇的老舊公寓樓下。

那輛低調奢華的黑色加長轎車剛剛駛離，留下伊藤源和淺川綾站在路邊。

司機那標準到夸張的鞠躬禮，以及淺川綾臉上還未褪去的、帶著點興奮的紅暈，都清晰地落入兄妹倆眼中。

在兄妹視角看來，從豪車上走下來的淺川綾，正親昵地抓著伊藤源的胳膊，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臉上笑容燦爛。

而伊藤源雖然表情依舊平淡，卻罕見地沒有甩開。

在他們身后的公寓樓墻壁上，閃爍著粉紅色霓虹燈的“Love Hotel”招牌……

宮城小夜的眼睛一點點瞪圓，嘴巴微微張開，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場景。

宮城真人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紅豆冰棍，冰涼甜膩的滋味在舌尖化開。

瞇起眼，看著對面那對郎才女貌的‘璧人’，嘴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

他說話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鉆進妹妹的耳朵里。

“看不出來啊，你暗戀了半年的這位伊藤同學，真是深藏不露……說不定是個隱藏的超級富二代呢。”

他故意拉長了語調，瞥向妹妹：

“難道說……淺川同學被他包養了？”

“哈啊？包養？！”

宮城小夜眉頭一皺：“喂，我說你這家伙講話能不能負責任一點……”

可緊接著，她又反應過來，宮城真人上一句話說了什么。

像是只被踩了尾巴，張嘴哈氣的小貓，瞬間炸毛，小臉一紅，一個動畫里常見的十字形青筋在她額角出現。

“誰、誰暗戀他半年了！我看是你這笨蛋對他感興趣吧！”

她羞惱地抬起腳，用鯊魚鞋尖重重地踢在宮城真人結實的小腿上。

宮城真人紋絲不動，只是聳聳肩，那副‘你愛怎么說怎么說’的欠揍表情更是火上澆油。

但老實說。

他確實對伊藤源有點興趣，主要是覺得這家伙身上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絕非表面上那么簡單。

懶得跟炸毛的妹妹爭辯，他的目光饒有興致地追隨著馬路對面兩人的身影。

轉身走向他那棟招牌俗艷、外墻貼滿了各種“情人旅館”“按摩沙龍”廣告招牌的破舊公寓樓。

“嚯。”

宮城真人挑了挑眉。

“都有這種級別的豪車接送了，幽會地點還選在這種地方……嗯，品味還真是差勁。”

宮城小夜看著那兩人消失在貼滿曖昧廣告的公寓入口。

再想想剛才淺川綾從豪車下來時那副春風得意的樣子。

結合哥哥那素質極其低下、毫無依據、惡劣至極的包養推測，一股莫名的煩躁和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涌上心頭。

可就算不是包養，這兩人之間的關系也實在是……

感覺胸口悶悶的，或許是要二次發育了。

她輕輕咬了咬下唇，漂亮精致的小臉上滿是不爽。

“嘖，人渣濃度超標了。”

“笨蛋伊藤，笨蛋淺川……你也是笨蛋！”

她低聲嘟囔了一句，狠狠瞪了哥哥一眼，仿佛他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懶得理你們！”

說完，她猛地一甩頭，邁開步子，氣鼓鼓地朝著與公寓相反的方向快步走開，厚底鯊魚涼鞋踩在地上發出“噠噠”的響聲。

路過一個無辜的易拉罐時，泄憤似地一腳踢飛，那罐子“哐啷哐啷”地滾出老遠。

什么包養，什么富二代，其實都是說來逗妹妹玩的。

宮城真人只是意外于兩人私底下的關系竟然這么要好。

是在交往嗎?

宮城真人滿意的點了點頭，似乎是覺得自己對伊藤源的了解又多了幾分。

當一個正處青春期荷爾蒙最為旺盛時期的男生，深處繁花叢中，還能每天過得像個苦行僧。

那大概只有兩種可能性。

一，對方是個情感壓抑的基佬。

二，對方是個擁有著明確目標和神秘過往的超級怪胎。

但眼下的場景，應該證明了他既不是基佬，大概也不是苦行僧。

可身上的秘密卻是更多了。

宮城真人看著妹妹負氣而去的背影，難忍嘴角笑意。

慢悠悠地嗦完最后一口冰棍，隨手將棍子丟進旁邊的垃圾桶，才邁開長腿，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

公寓里。

伊藤源將淺川綾帶到辦公桌前，簡單交代了待客注意事項和記錄本的位置。

而后，他推開浴室門，一股潮濕的沐浴露氣味撲面而來。

只見那只穿著破洞白裙的女鬼朝倉奈奈子，正樂呵呵對著鏡子傻笑，還給自己弄了個歪歪斜斜的丸子頭。

看見伊藤源突然進來，嚇得魂體都透明了幾分，發出只有他能聽見的咿咿呀呀聲。

伊藤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我出去一趟，你老實待著。”

他指了指外面一臉好奇，在辦公桌邊探頭探腦的淺川綾：“敢弄出一點動靜……”

話沒說完，只是抬手，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奈奈子猛地一哆嗦，瘋狂點頭，整個魂體緊緊貼在身后的瓷磚上，恨不得當場消失。

動作像極了被女主人訓話的湯姆貓。

伊藤源這才滿意地關上了浴室門。

“老板？你跟誰說話呢？”淺川綾好奇地問。

“自言自語。”

伊藤源抓起包：“走了，有事電話。”

“記住，別亂動不認識的東西，別亂說話，別亂接委托。”

“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老板你快去吧，別讓客戶等急了！”

淺川綾揮揮手，迫不及待地坐到了老板椅上，新奇地轉了一圈，然后煞有介事地翻開那個黑色記錄本，拿起筆，儼然一副名偵探助手的派頭。

伊藤源最后掃了一眼還算平靜的事務所，推門而出。

身影很快消失在澀谷街頭，他得抓緊時間找到黑冢。

淺川綾則好奇地打量著這間不算大的事務所。

目光掃過塞滿文件夾、仿佛隨時會不堪重負倒下來的書、老古董級別的電視機、隨手堆放的雜物、落灰的茶幾桌面、吃剩一半的食物……

以及角落里幾株蔫頭耷腦、葉片都卷了邊的盆栽——

她懷疑伊藤源上次澆水可能是在買它們的時候。

“唔，這就是獨居男生的房間嗎，真不像話啊……”

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距離第一位預約客人還有將近一個小時。

“作為助理，保持工作環境干凈整潔應該也是工作的一環吧？”

說干就干！

她擼起并不存在的袖子，從廚房找到幾乎全新的圍裙，化身勤勞的家庭主婦。

對事務所的會客室開始了大掃除。

伊藤源的辦公桌還算整潔，文件堆疊得看似隨意，卻明顯遵循著某種規律。

淺川綾小心翼翼地整理著，細心的保證每一份的都維持著原先的疊放順序。

然后是給植物澆水、擦拭桌面和地板、收拾床鋪……

等等，會客室為什么會有床？

這床……

白布看起來很新，但當她湊近想撣掉灰塵時，鼻尖似乎捕捉到一絲甜膩的成熟女性香水與汗液融合的古怪味道。

她定眼仔細看去，隱隱還能瞧見床單上若有若無的人形輪廓，枕頭上擦蹭的些許口紅印。

“噫！”

淺川綾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小臉微紅。

腦子里瞬間閃過無數個從漫畫里看來的、不可描述的橋段。

她決定將這張床方圓一米劃為助理禁區。

奈奈子就全程依靠在浴室門邊，看著少女忙前忙后的身影，搖著頭，嘖嘖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