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東京，港區，某處不掛牌的倉庫，地下深處。

空氣里混雜著劣質煙草、陳年霉味、消毒水以及類似于海鮮市場里的漁獲腥臭氣息。

慘白的熒光燈管在頭頂滋滋作響，光線忽明忽滅。

在倉庫角落一個相對干凈的房間里，擺著一張油膩膩的折疊麻將桌。

一個穿著花里胡哨夏威夷衫、身材微胖、帶著墨鏡、頭發油膩膩地貼在頭皮上的中年男人，正叼著一根快燃盡的香煙，瞇著眼睛用力搓著面前的麻將牌。

“幺雞！碰！大滿貫！哈哈哈哈哈……”

“不玩了……晦氣?！?

“別說這種話！繼續繼續?！?

“黑冢桑，伊藤老板那邊……”門外，一個穿著工裝褲、染了頭黃毛的年輕男人小心翼翼地探進半個腦袋。

被稱為黑冢的男人頭都沒抬，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煙灰簌簌落下：

“哦，對……阿健，你去！開輛廂貨，地址你知道。老規矩，帶兩個幫手，手腳麻利點，別留尾巴，記得帶大號裹尸袋和強效除味劑?！?

“是、是！”

名叫阿健的年輕人連忙點頭，但臉上猶豫之色更濃。

“那個……黑冢桑，這次的‘料’……需要報備給十四科那邊嗎？畢竟處理三具尸體動靜肯定不小，十四科那邊可能會……”

“報備？”

黑冢猛地抬起頭，墨鏡下，被煙熏得滿是血絲的眼睛瞪得溜圓。

他一把將嘴里的煙頭狠狠摁滅在油膩的桌面上，發出“滋”的一聲輕響，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阿健臉上。

“報你媽個頭！你想死別他媽帶上老子！伊藤老板的私活兒是你能打聽的？！趕緊給老子滾去干活！再多問一句，老子把你塞進裝裹尸袋子里一起打包賣了！”

“是！是！對不起黑冢桑！”

阿健嚇得一哆嗦，腦袋瞬間縮了回去，倉庫門“哐當”一聲被關上，腳步聲慌慌張張地遠去。

黑冢余怒未消，低聲罵罵咧咧地重新洗牌：

“媽的，跟老子這么久，還這么沒眼力見……十四科？十四科算個屁?！?

他罵完，似乎覺得有點口干，順手拿起桌邊一瓶開了蓋的罐裝橙汁，仰頭灌了一大口。

橙汁的甜膩味勉強壓下了嘴里的煙臭。

這時，坐在黑冢右手邊的牌友也慢悠悠地伸出手，拿起自己面前那罐一模一樣的橙汁。

那是一個穿著破爛西裝、身材干瘦的人。

或者說，曾經是人。

它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腐敗的灰綠色，臉頰深深凹陷，露出部分牙床和顴骨，一只眼球掛在眼眶外晃蕩著，另一只則渾濁無光。

感覺像是那種會在別人家的草坪上，與奇怪植物搏斗的家伙。

它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被某種化學藥劑極力掩蓋卻依舊頑固的尸臭。

學著黑冢的樣子，試圖把橙汁倒進那張早已失去功能的嘴里。

結果自然是災難性的。

橙汁順著它破爛的下頜骨和裸露的喉管“嘩啦啦”地流了出來，澆了它一身，更多的則濺到了旁邊黑冢那件花哨的夏威夷衫袖子上。

“操！”

黑冢觸電般跳了起來，看著自己濕漉漉、沾著粘稠橙汁的袖子，臉都綠了。

“山口！你他媽能不能有點素質！喝不了就別喝！”

被稱作山口的腐尸牌友毫無反應，只是用那只掛在眼眶外的眼球茫然地看著黑冢，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

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嘲笑。

坐在黑冢對面，是一個體型臃腫、皮膚泡得發白浮腫、穿著濕漉漉漁夫裝的人，水珠不斷從它身上滴落，在腳下匯成一小灘。

它如豬玀般的笑聲讓整個麻將桌都微微震動。

“黑……冢，這個伊藤好像很有來頭？……”

坐在黑冢左手邊的另一位牌友突然開口，聲音干澀，有點大舌頭。

這位的脖子足有一米長，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歪斜著，上面纏著數圈深陷皮肉的麻繩勒痕，舌頭長長地吐在外面。

它空洞的眼神似乎穿透了黑冢，聚焦在某個虛空點上。

“哇！你都吊死多少年了還這么八婆？”

“活人的事情你少打聽。”

黑冢不屑一顧，雖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打算，但他還是警告道：

“可別怪我沒提前告訴你們，離這種人遠點，尤其是你們這些死人?！?

“嗬嗬……你怕他？怕得不敢跟十四科匯報？”

皮膚發白浮腫的漁夫笑道。

“放屁！”黑冢梗著脖子嘴硬。

“誰不知道老子義薄云天！出賣老主顧的事情從來不會干，這叫職業操守！懂不懂？操守！”

然而，就在他唾沫橫飛地辯解時，他那雙正在洗牌的手，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指尖無意識地摳著麻將牌邊緣的污垢。

他黑冢義隆，表面上是個回收各種異常收容物和特殊生物殘骸的黑市中間商。

實際上嘛……確實也是。

只不過，他同時也是瀛洲官方“對異聞管理第十四特別科”——簡稱“十四科”這個官方半公開機構，登記在冊的、負責特定區域異常廢棄物無害化處理與資源回收的外包人員。

在這個世界里，妖怪、鬼魂、都市傳說中的怪異存在……

在社會高層和特定圈子里算是公開的秘密。

如同冰山淹沒在海面下的部分。

普通民眾可能只看到零星浮出水面的詭異傳說或未解之謎，而在水面之下，則是一個龐大、復雜且危險，圍繞著‘常世’所建立的社會體系。

十四科，就是瀛洲政府設立，專門處理這些“水面下事務”、維持表里世界脆弱平衡的官方機構。

像黑冢這樣的人，就是游走于‘常世’與‘現世’之間灰色地帶的清道夫。

他利用自己的人脈和渠道，為十四科處理官方不便直接出面的臟活累活。

回收危險的異常物品、清理妖怪尸體、處理一些麻煩的知情者或低威脅度的靈體。

作為回報，他能獲得官方一定程度的默許、信息、以及最重要的——

處理這些‘料’后產生的副產品的，半合法銷售權。

這種灰色身份讓他能游走于黑白之間，但也意味著他比誰都清楚。

哪些人可以糊弄，哪些人……連沾邊都最好不要。

黑冢啐了口唾沫，重新叼上一根煙點燃，深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