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老城區的陽光帶著特有的暖意，透過半舊的窗簾縫隙灑在謝寒松臉上。

他難得睡了個安穩覺，直到廚房傳來熟悉的、刻意壓低的鍋碗瓢盆交響曲才悠悠轉醒。空氣中彌漫著米粥的清香。

餐桌上，簡單的白粥、油條、幾碟小菜，卻比任何星級酒店的早餐都讓人熨帖。周美娟看著兒子大口喝粥的樣子，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她拿起一根油條遞過去，“一會兒跟我去趟菜場？你爸今天單位有事，中午就咱娘倆，正好買點新鮮的排骨燉湯給你補補。”

“行啊媽。”謝寒松痛快答應，享受這難得的閑暇陪伴。

老城區的菜市場一如既往地喧囂熱鬧，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

叫賣聲、討價還價聲、熟人間的寒暄響成一片。周美娟熟門熟路地穿行其中，謝寒松戴著頂低調的棒球帽，提著菜籃跟在母親身后。

“喲，美娟！今天氣色真好！喲，這不是小松嗎？放假回來啦？”賣水產的胖大姐嗓門洪亮。

周美娟臉上立刻笑開了花，語氣卻努力維持著矜持：“是啊，孩子懂事，知道回來看看我們老兩口。昨天冷不丁到家，差點沒把我嚇出心臟病！”

“哎呀真是小松！從小就看你有出息！現在可是大球星了！”胖大姐的贊嘆引來了不少目光。

謝寒松禮貌地笑笑：“阿姨好。”

“瞧瞧，多好孩子，一點架子都沒有！”旁邊賣蔬菜的老伯也湊趣道。

周美娟一邊挑著排骨，一邊“不經意”地嘆氣：“唉，這孩子啊，在葡萄牙那邊踢球，瞧著風光，其實也辛苦得很，比賽訓練連軸轉，飯都吃不好，人都熬瘦了……”

“媽，我結實著呢。”謝寒松無奈。

“你還犟！”周美娟嗔怪地拍了下兒子胳膊，轉頭對胖大姐道，“大姐，給我挑塊最好的肋排，我家這小子得好好補補！”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尖刻的聲音插了進來：“哎喲，這不是美娟嘛？說誰有出息呢？”

來人是個燙著卷發、穿著花哨連衣裙的中年婦女，姓李，是小區里有名的“包打聽”，和周美娟因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太對付。

她斜著眼打量著謝寒松，語氣帶著點不以為然：“喲，小松回來啦？聽說在國外……嗯，干啥工作來著？”她故意拖長了調子。

謝寒松平靜地回答：“李阿姨好，踢足球。”

“踢球？”李阿姨的眉毛高高挑起，撇了撇嘴，“哎喲，這不就是吃青春飯嘛？男孩子嘛，還是要多讀書，拿個高學歷才穩當、有出息！你看我兒子，碩士畢業，現在在跨國大公司，一個月穩穩當當這個數——”

她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一臉得意，“三萬多呢！你這踢球的……能掙多少啊？夠養活自己嗎？”

周美娟臉上的笑容淡去，剛要開口，謝寒松搶先一步，語氣依舊平淡：“嗯，踢球收入不太穩定。”

李阿姨臉上的得意更濃了：“就是嘛！不穩定可不行！年輕人就得踏實！你一個月到底多少錢？阿姨幫你參謀參謀，不行趁年輕轉行？”

周美娟深吸一口氣，臉上擠出一點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豎起耳朵的鄰居都聽到：“唉，這孩子掙得少，辛辛苦苦一個月也就掙一萬塊……”

李阿姨剛想露出“果然如此”的同情表情。

周美娟緊接著慢悠悠地補充道：“……歐元。”

“歐……歐元？”李阿姨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眼睛瞪得溜圓，似乎沒反應過來。

“嗯，一萬歐出頭吧。”周美娟狀似苦惱地嘆了口氣，“所以我說他掙得少嘛！這收入，在國外大城市生活，也就剛剛夠。”

她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來什么，“哦，對了，他這工作確實不穩定，獎金啥的時有時無的……”

李阿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接口：“就是啊！獎金能有多少？不穩定是大問題！”

周美娟擺擺手，一臉“你說得對”的表情：“可不是嘛！獎金是不太行，少的時候也就比基本工資多個……嗯，也就多那么一點點吧。”

她用手比劃了一個“一點點”的手勢，語氣輕描淡寫，“多一點點也是錢嘛，就是拿得不規律，挺愁人的。”

周圍瞬間安靜了不少。

李阿姨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剛才炫耀的三萬多人民幣月薪在稅后一萬多歐（折合人民幣七八萬）外加可能“多一點點”的獎金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她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那個……哦，我想起來了，我得趕緊回去給我孫子做飯了，他該餓了！”李阿姨干笑兩聲，眼神慌亂地躲閃著，連菜也不買了，扭頭就走，幾乎是落荒而逃。

周美娟看著她的背影，這才“哼”了一聲，小聲嘀咕：“狗眼看人低。”

轉頭對胖大姐說：“大姐，就這塊肋排，幫我稱一下！”語氣里那份不經意流露的驕傲和舒坦，讓一旁的謝寒松忍俊不禁。

三天假期倏忽而過。臨行前一晚，家里的氣氛明顯沉靜下來。

母親周美娟恨不得把冰箱里所有好吃的都塞進兒子的行李箱，父親雖話不多，卻默默檢查了好幾遍證件和機票。窗外夜色漸濃，老房子的燈光顯得格外溫暖。

第二天下午，謝寒松一家準備上車去機場。小區門口一個纖細的身影有些猶豫地出現在視線里。

王雨桐穿著簡單的衛衣和牛仔褲，背著書包，馬尾辮梳得整整齊齊，臉頰因為小跑微微泛紅。她像是鼓足了勇氣才走上前來。

“叔叔阿姨好。”她先乖巧地向謝寒松父母問好，然后看向謝寒松，從書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用手帕精心包裹的小物件。

“寒松哥……這個……給你。”她低著頭，聲音細細的，雙手捧著手帕包的指尖微微發顫。

謝寒松有些意外，接過那小小的包裹。揭開柔軟的手帕，里面躺著一塊巴掌大小的圓形白色棉布，上面用細細的彩線繡著一幅圖案——

是一株青翠挺拔的小松樹，針腳雖然不算極其精致，卻能看出繡者的用心，松針的輪廓清晰，樹干也頗有幾分遒勁感。旁邊還用極細的線繡了幾個小小的漢字：“平安”。

一股暖流瞬間涌上謝寒松心頭。他抬頭看著眼前羞赧的少女，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盛滿了真摯的關切和不舍。

“謝謝你，雨桐。”他鄭重地將刺繡收好，放進隨身背包的內側口袋，“繡得真好看，我很喜歡。”

他從行李箱側面拿出一個提前準備好的、包裝整齊的紙袋，遞給王雨桐：“喏，我的回禮。”

王雨桐疑惑地接過，打開一看，里面是一件折疊整齊的本菲卡主場紅色球衣，背號是謝寒松的號碼，胸前空白處則用金色的馬克筆簽著他龍飛鳳舞的名字。這是他在葡萄牙常用的簽名方式。

“啊！”王雨桐驚喜地低呼一聲，抬頭看他，眼睛亮得驚人。

“好好學習，”謝寒松看著她，語氣溫和又帶著點兄長的囑托，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別考砸了。等你考上好大學，暑假或者別的假期，歡迎你來葡萄牙玩。

里斯本的海邊很美，帶你去嘗嘗正宗的海鮮飯，還能去我們俱樂部參觀參觀。”

王雨桐的臉更紅了，但這次她沒有低下頭，而是用力地點了點，聲音很小卻異常清晰：“嗯！寒松哥，我一定好好學習！你…你在那邊也要好好的，比賽加油！”

“好，一言為定。”謝寒松笑著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到了那邊，常聯系。”

“嗯！常聯系！”王雨桐用力點頭，緊緊抱著那件簽名球衣，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