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城郊的破敗小院里，林風盯著陶罐里混合好的黑火藥，額頭沁出冷汗。七月的陽光透過茅草屋頂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硝七成，硫兩成，炭一成……“他默念著從阿依莎哥哥皮囊里搜出的配方，小心地將混合物壓實，“理論上應該能成……“

院子里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幾只麻雀在屋檐下不安地跳來跳去。林風用木勺將最后一點黑色粉末倒入陶罐，手指微微發抖。三個月前，他還在長安太學里研讀《九章算術》，如今卻在這邊陲小城研究這種危險的東西。

“郎君！“趙小七從門外探進腦袋，鼻尖沾著炭灰，“陳爺說讓你悠著點，這玩意兒可比陌刀隊還嚇人！“

林風抬頭，看見趙小七那張總是掛著狡黠笑容的臉。這個十五歲的少年是他在甘州收留的孤兒，機靈得像個猴子，卻也莽撞得讓人頭疼。

“放心，就做個試驗。“林風擦了擦汗，將引線插入陶罐。這根用棉紙包裹硝粉制成的引線，是他反復試驗了十幾次的成果。

趙小七不但沒退后，反而湊得更近，眼睛亮晶晶的：“我能點嗎？“

“不行！“林風一把推開他，“退到院門外去，越遠越好。“

等趙小七不情不愿地退出去后，林風深吸一口氣，取出火石。隨著“咔嚓“一聲，火星濺到引線上，立刻冒出一縷青煙。

林風轉身就跑，剛沖出廚房門——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整個廚房的屋頂被掀飛，煙塵沖天而起！林風感覺后背像被一頭狂奔的牛撞上，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摔在三丈外的菜地里。耳朵里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模糊。

等他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時，只見院外圍滿了驚恐的鄰居，陳鐵山拎著陌刀沖過來，臉色鐵青。

“你他娘的在搞什么？！“

林風咳嗽著指向廢墟：“咳……成功了……“

廢墟里，陶罐早已粉碎，但地面被炸出一個焦黑的淺坑，周圍的土石呈現放射狀裂痕。這威力遠超林風預期，他既驚又喜，心臟狂跳不止。

阿依莎從煙塵中鉆出來，碧綠的眼睛瞪得溜圓：“這威力……比大食人的噴火筒還可怕！“

這位粟特少女是林風在絲綢之路上救下的，她哥哥死于盜匪之手，只留下那個神秘的皮囊。此刻她金棕色的發辮上沾滿塵土，卻掩不住眼中的震驚。

陳鐵山蹲下身，用陌刀尖撥弄著陶罐碎片，眉頭緊鎖：“林小子，你知道你搞出什么來了嗎？這玩意兒要是用在戰場上……“

林風當然知道。他讀過史書，知道漢朝方士就曾研究過類似的東西，但從未達到如此威力。他發明的這種黑火藥，可能會改變戰爭的方式。

“我只是想做個試驗，“林風拍打著衣服上的塵土，“沒想到——“

“沒想到個屁！“陳鐵山打斷他，這位前陌刀隊老兵眼中閃過一絲憂慮，“這玩意兒要是讓節度使府知道，要么你腦袋搬家，要么被征去當兵器匠。“

林風心頭一凜。陳鐵山說得沒錯，這種發明太危險，無論對敵人還是對自己。

“那現在怎么辦？“趙小七不知何時又溜了回來，眼睛卻盯著那個焦黑的坑，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可比爆竹厲害多了！“

林風看著被炸飛的廚房屋頂，鄰居們驚恐的表情，還有陳鐵山嚴肅的面容，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打開了一個不該打開的盒子。

“先收拾殘局吧，“他嘆了口氣，“然后我們再商量。“

翌日清晨，趙小七鬼鬼祟祟地溜進西市，懷里揣著幾個小紙包。甘州西市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商埠，粟特人、波斯人、回鶻人熙熙攘攘，叫賣聲此起彼伏。

“瞧一瞧，看一看！西域秘傳'雷公笑'！“他扯著嗓子吆喝，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紙包，“點燃能噴三丈火，喜慶又辟邪！“

幾個胡商圍上來，半信半疑。趙小七昨晚纏著林風教他配制火藥，趁大家不注意偷了一小包。他盤算著，這玩意兒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小郎君，這'雷公笑'有何稀奇？“一個粟特商人捻著卷曲的胡須問道。

趙小七得意洋洋地掏出火石：“您瞧好了！“

他點燃引線，將紙包扔到空地上——

砰！

紙包炸開，火星四濺，嚇得圍觀人群尖叫后退。但緊接著，絢麗的火花在空中短暫綻放，竟真有幾分煙花模樣！

“神了！“那個粟特商人掏出錢袋，“多少錢？我全要了！“

趙小七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十文錢一包，買五送一！“

不到一個時辰，他懷里的二十包“雷公笑“銷售一空，腰間的錢袋沉甸甸的。趙小七哼著小曲，盤算著回去再偷些原料多做些。他仿佛看到無數銅錢在眼前飛舞，完全沒想過這些火藥會造成什么后果。

……

兩個時辰后，甘州城各處接連響起爆炸聲。

城南“錦繡坊“的掌柜點燃“雷公笑“慶祝新貨到店，結果火星濺到綢緞上，半間鋪子燒成灰燼；城北“醉仙樓“的胡商喝多了，把火藥包當醒酒藥扔進火盆，炸塌了半面墻；最離譜的是，一群孩童把火藥塞進竹筒當爆竹玩，炸飛了刺史府后院的一棵老槐樹！

刺史大怒，下令全城搜捕販賣“妖火“之人。

而此時，趙小七正興沖沖地跑回小院，錢袋叮當作響。

“郎君！我發財了！“他沖進院子，卻發現林風、陳鐵山和阿依莎面色凝重地站在院中。

“趙小七，“林風聲音低沉，“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火藥去賣？“

趙小七的笑容僵在臉上，下意識捂住錢袋：“我、我只是……“

“蠢貨！“陳鐵山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知道半個甘州城都在傳有'雷公妖人'作亂嗎？“

阿依莎嘆了口氣：“我剛才去市集買線，聽到金吾衛已經在查了。“

林風臉色發白。他原本只想做個試驗，沒想到事情鬧得這么大。一旦官府查到他們頭上，輕則流放，重則殺頭。

“收拾東西，“他當機立斷，“我們得暫時離開。“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聲。陳鐵山臉色一變：“是金吾衛的腳步聲！“

傍晚的余暉中，一隊金吾衛持刀闖入小院，鐵甲在夕陽下泛著冷光。為首的校尉面容冷峻，腰間橫刀出鞘三寸。

“奉旨緝拿'雷公妖人'！“校尉冷笑，目光如刀掃過院內四人。

林風心里咯噔一下——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強裝鎮定，上前一步拱手：“軍爺是不是誤會了？我們這兒都是良民……“

校尉一腳踢翻地上的陶罐殘片，捏起一撮黑色粉末：“那這些是什么？“

林風額頭冒汗，正想狡辯，突然——

轟隆！

遠處傳來一聲巨響，震得地面微顫。與林風他們試驗的爆炸聲不同，這聲音更沉悶，像是從地底傳來的悶雷。

校尉臉色驟變：“又來了！“

林風敏銳地注意到校尉說的是“又“，意味著這不是第一次。他靈機一動，大喊道：“軍爺！那'雷公'往城東跑了！“

金吾衛們面面相覷，校尉猶豫片刻，終于揮手：“走！去城東！“

等金吾衛的腳步聲遠去，林風長舒一口氣，卻發現自己的后背已經濕透。

陳鐵山皺眉：“剛才的爆炸……不是我們的火藥。“

阿依莎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憂慮：“聲音更悶，像……大食人的鐵罐。“

林風瞳孔一縮。他讀過西域雜記，知道大食國（阿拉伯帝國）有一種被稱為“希臘火“的武器，裝在鐵罐中投擲，爆炸威力驚人。

“安祿山的人，“林風低聲道，“也在試驗火器。“

陳鐵山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作為前陌刀隊老兵，他深知這意味著什么。如果安祿山的叛軍掌握了這種武器，對大唐軍隊將是毀滅性打擊。

“我們必須弄清楚情況，“林風下定決心，“如果叛軍真的在研發火器，朝廷必須知道。“

阿依莎輕聲道：“我可以去西市打聽。胡商們的消息最靈通。“

趙小七此時已經嚇傻了，縮在角落里不敢出聲。林風看了他一眼，既生氣又無奈：“你留在家里，哪兒都別去。“

當夜，阿依莎換上一身粟特商女裝扮，悄悄潛入西市胡商聚集區。兩個時辰后，她帶回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

“大食商人阿布·哈桑三天前到了甘州，“她壓低聲音，“有人看見他和幾個形跡可疑的漢人在'醉仙樓'密談。“

林風和陳鐵山對視一眼。“醉仙樓“是安祿山密探在甘州的一個據點，這絕非巧合。

“明天我去探探虛實，“陳鐵山沉聲道，“林小子，你和阿依莎準備些'小玩意兒'，以防萬一。“

林風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既然對方可能有火器，他們也需要有所準備。但這一次，他必須確保火藥不會落入錯誤的人手中。

夜深了，林風卻無法入睡。他望著窗外的月光，思緒萬千。原本只是出于好奇的試驗，如今卻可能關乎國家安危。他想起太學老師常說的話：“智者發明，仁者善用。“

他必須做個仁者。

次日清晨，陳鐵山扮作賣柴老漢，蹲守在“醉仙樓“對面的茶攤。林風和阿依莎則在城東一處廢棄陶窯中秘密配制火藥，這次他們做了改進，威力更大但更安全。

正午時分，陳鐵山急匆匆趕回，臉色凝重：“看到阿布·哈桑了，他和一個漢人進了酒樓后院。那漢人走路姿勢像軍人，腰間有節度使府的令牌。“

林風心頭一緊。安祿山身為三鎮節度使，其勢力早已滲透西北。如果他的密使與大食武器商人接觸，目的不言而喻。

“我們必須知道他們在謀劃什么，“林風下定決心，“今晚我去探探。“

阿依莎急道：“太危險了！“

“我有辦法，“林風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用這個。“

陳鐵山看清布袋里的東西，眉毛一挑：“你小子……“

夜幕降臨，林風換上夜行衣，腰帶上別著幾個特制的小竹筒。這些是他改良的“煙霧雷“，爆炸后會產生大量濃煙，便于脫身。

借著夜色掩護，他潛到“醉仙樓“后院墻外。院內傳來低沉的說話聲，夾雜著幾句聽不懂的大食語。林風輕手輕腳爬上墻邊一棵老槐樹，透過枝葉縫隙向院內望去。

月光下，阿布·哈桑正與一個漢人軍官站在院中，旁邊幾個大食隨從抬著一個鐵箱。軍官打開箱子，取出一件形如葫蘆的鐵器，上面插著一根引線。

“這次帶來二十枚，“阿布用生硬的漢話說道，“威力比上次大，但價錢也要翻倍。“

軍官冷笑：“安大人不會虧待你們。不過，我們要的是配方。“

阿布搖頭：“配方是大食國機密，只賣成品。“

兩人討價還價之際，林風的心沉了下去。這證實了他的猜測——安祿山正在秘密采購先進火器，為叛亂做準備。

就在此時，一只夜貓子突然從樹上飛起，驚動了院內的守衛。

“什么人？！“軍官厲喝，手已按在刀柄上。

林風知道行蹤暴露，當機立斷點燃一個“煙霧雷“扔進院內。隨著“砰“的一聲悶響，濃煙瞬間彌漫整個院子。在一片咳嗽和叫罵聲中，他滑下樹干，拔腿就跑。

身后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喊：“抓住他！“

林風在巷子里左拐右繞，憑借對甘州街巷的熟悉甩開了追兵。當他氣喘吁吁地回到廢棄陶窯時，陳鐵山和阿依莎已經等得心急如焚。

“安祿山的人，“林風上氣不接下氣，“在買大食火器，鐵罐裝的，威力比我們的還大。“

陳鐵山一拳砸在墻上：“該死的胡虜！“

阿依莎卻顯得異常冷靜：“阿布·哈桑明天要去城郊一個廢棄莊園見安祿山的使者，我偷聽到了。“

三人對視一眼，明白這是關鍵線索。

“我們得跟上去，“林風道，“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少這種武器，準備運往何處。“

陳鐵山點頭：“我去準備馬匹和干糧。“

當夜，三人制定了詳細計劃。趙小七被嚴令留在家中，以防他再惹禍。林風則連夜趕制了幾種特殊火器，包括能遠程點燃的“火箭“和聲音巨大但殺傷力小的“驚雷“，主要用于制造混亂。

黎明時分，三人悄然出城，向阿依莎所說的廢棄莊園進發。林風心中充滿不安，他隱約感到，自己無意中發明的黑火藥，已經卷入了一場遠比想象更大的風暴中。

而這場風暴，可能會改變整個大唐的命運。

廢棄莊園位于甘州城東三十里的山谷中，曾是某個西域富商的避暑別墅，如今荒廢多年。林風三人潛伏在莊園外的樹林里，觀察著里面的動靜。

正午時分，一隊人馬抵達莊園。除了阿布·哈桑和幾名大食隨從，還有十幾個漢人，其中幾人穿著便裝，但走路的姿勢明顯是軍人。

“那個絡腮胡子，“陳鐵山低聲道，“是安祿山的心腹，叫史朝義，我在范陽見過他。“

林風心頭一震。史朝義親自出馬，說明這次交易極其重要。

透過殘破的圍墻，他們看到大食人打開幾個大木箱，取出數十個鐵罐火器。史朝義仔細檢查后，滿意地點頭，然后示意手下抬出幾個沉甸甸的箱子——顯然是報酬。

更令人擔憂的是，莊園內還有幾個大食工匠，正指導史朝義的人如何使用這些火器。一個工匠甚至當場演示，將一個小型鐵罐投入遠處的枯井——

轟隆！

井口炸開，碎石飛濺，威力之大讓林風倒吸一口涼氣。這種火器比他的黑火藥更先進，爆炸后還會濺射燃燒的液體，極難撲滅。

“希臘火，“阿依莎輕聲道，“大食人從拜占庭偷學的技術。“

林風意識到事態嚴重性遠超想象。如果安祿山叛軍大規模裝備這種武器，朝廷軍隊將難以抵擋。

“我們必須阻止他們，“林風下定決心，“至少要知道這批武器運往何處。“

陳鐵山搖頭：“就我們三個，硬拼是送死。“

阿依莎突然指向莊園后方：“看，那些馬車！“

幾輛覆蓋著帆布的馬車停在莊園后院，顯然準備運輸火器。林風靈機一動：“如果我們能混進去，在火器上做手腳……“

“太冒險，“陳鐵山反對，“但可以跟蹤他們，看運到哪里，然后通知朝廷。“

三人正在爭論最佳方案時，莊園內突然騷動起來。史朝義接到一封信，臉色大變，立即下令加快裝車。

“出什么事了？“阿依莎疑惑道。

很快，答案揭曉——一隊金吾衛出現在遠處山路上，正向莊園行進！

“朝廷得到風聲了，“陳鐵山道，“但這些人不夠，史朝義的人馬至少是他們的三倍。“

果然，史朝義非但不逃，反而下令埋伏。林風意識到金吾衛將遭伏擊，必須警告他們。

“用這個！“他迅速取出一個“驚雷“，點燃后用力拋向莊園大門方向。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山谷回蕩，驚起飛鳥無數。金吾衛立刻警覺，停下腳步觀察情況。史朝義的人則亂作一團，以為是自己的火器走火了。

混亂中，林風三人趁機靠近金吾衛。校尉認出了他們，橫刀相向：“是你們！'雷公妖人'！“

“軍爺且慢！“林風急道，“莊園里是安祿山的人，有大食火器，正準備伏擊你們！“

校尉將信將疑，但莊園內突然射出一支火箭，證實了林風的話。金吾衛立刻結陣防御，同時放出信鴿求援。

接下來的戰斗短暫而激烈。史朝義見偷襲不成，果斷下令撤退，帶著大部分火器逃離。金吾衛雖有所斬獲，但未能截獲主要目標。

戰后，校尉對林風的態度緩和了許多：“看來你們不是'雷公妖人'，而是發現了真正的威脅。“

林風苦笑：“我們確實研制了火藥，但從未想過危害百姓。現在安祿山得到更厲害的火器，天下危矣。“

校尉肅然：“我會立即上報。你們……“他猶豫片刻，“暫且回去，不要聲張。朝廷自有處置。“

回程路上，三人沉默不語。他們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林風發明的黑火藥本是無心之舉，卻無意中揭開了安祿山叛軍更可怕的陰謀。

“接下來怎么辦？“阿依莎輕聲問。

林風望向遠方：“做好我們能做的。改良火藥，或許……能幫朝廷對抗叛軍的火器。“

陳鐵山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像話。“

夕陽西下，三人的身影在黃土路上拉得很長。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場關于火器的較量才剛剛開始，而他們，已經站在了歷史的風口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