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婦人臉色一變，狐疑地看向唐舞麟指的方向，那邊確實有個賣童裝的攤子。她心里飛快盤算，這棉麻混紡的裙子進價也就五塊左右……

“十塊！最低十塊！”胖婦人咬牙，做出肉痛的表情，“真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就賠本了！”

“九塊。”唐羽寸步不讓，目光依舊平靜，“我們買兩件換洗。”他指了指旁邊一條款式相似、顏色是米白色的同款裙子。

胖婦人看著唐羽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再看看旁邊那個虎視眈眈、隨時準(zhǔn)備“叛逃”到別處的藍眼睛小子，以及那個雖然安靜、但一看就不好糊弄的銀發(fā)小女孩，最終泄了氣，拍著大腿：“哎喲！行行行！九塊就九塊！算我老婆子虧本交個朋友！以后常來啊！”她一邊麻利地把兩件裙子取下包好，一邊還不忘叮囑。

唐羽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他們今天剛結(jié)的工錢和一些之前的積蓄。他仔細數(shù)出九枚印著聯(lián)邦徽記的硬幣，遞給胖婦人。

“給！”唐舞麟則迫不及待地將包好的衣服塞到娜兒懷里，藍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娜兒！你的新衣服！快看看喜歡不喜歡！”

娜兒抱著那個小小的布包，有些茫然地低下頭。柔軟的布料隔著粗糙的包裝紙，傳遞出陌生的觸感。她的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布包，紫水晶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屬于她”的東西。

“走！回家試試！”唐舞麟比娜兒還興奮，拉著她就往回走。

推開熟悉的院門，飯菜的香氣和溫暖的燈光一起涌了出來。

“回來啦？快洗……”瑯玥系著圍裙從廚房探出頭，話說到一半，目光落在娜兒懷里抱著的布包上，聲音戛然而止。她解下圍裙，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著驚訝和詢問：“這是……？”

“媽！我們給娜兒買新衣服了！”唐舞麟搶著回答，聲音里充滿了自豪，“兩件！可漂亮了！”他獻寶似的從娜兒懷里拿過布包，遞給瑯玥。

瑯玥接過布包，打開一看。兩件嶄新的、疊得整整齊齊的連衣裙映入眼簾。淺綠和米白，柔和的顏色，簡單的款式，細膩的棉麻布料。她用手指摩挲著那柔軟的料子和細致的針腳，再看看娜兒身上那件依舊寬大不合身的舊睡衣，一股暖流瞬間涌上心頭，眼眶微微發(fā)熱。

“好……好孩子……”瑯玥的聲音有些哽咽，她蹲下身，將衣服輕輕放在娜兒手里，溫柔地摸了摸她銀色的長發(fā)，“娜兒，這是哥哥們給你買的新衣服，喜歡嗎？”

娜兒抱著那兩件屬于自己的新衣服，小手下意識地撫摸著光滑柔軟的布料。她抬起頭，看看瑯玥溫柔含淚的眼睛，又看看旁邊唐舞麟亮晶晶、充滿期待的藍眼睛，再看看唐羽那張依舊平靜、卻對她微微點了點頭的臉。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的暖流，從她抱著衣服的小手，緩緩流遍了全身。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兩件衣服抱得更緊了，仿佛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小腦袋輕輕地點了點，幅度很小，卻無比清晰。那雙紫水晶般的眼眸里，茫然和怯生生褪去了些許，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為“喜悅”的光芒，純凈得如同初融的雪水。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瑯玥喜笑顏開，拉起娜兒的小手，“走！媽媽帶你去洗澡！換上我們娜兒的新衣服！讓我們家小仙女亮亮相！”

浴室里水汽氤氳。瑯玥動作輕柔地為娜兒擦干身體，換上那件淺綠色的新裙子。柔軟的棉麻布料貼合著她纖細的身體，嫩芽般的顏色襯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膚更加瑩潤剔透，如同上好的玉石。領(lǐng)口和袖口那圈細細的同色花邊，增添了幾分小女孩的嬌俏。銀色的長發(fā)被瑯玥用干毛巾仔細吸去水分，柔順地披散在肩頭，發(fā)梢還帶著濕潤的水汽。

當(dāng)瑯玥牽著換好新衣的娜兒走出浴室時，小小的客廳里瞬間安靜了。

唐孜然端著飯碗，筷子停在半空。唐舞麟正往嘴里塞飯，看到娜兒，動作瞬間定格，鼓著腮幫子，眼睛瞪得溜圓。唐羽也放下了筷子，目光落在娜兒身上。

燈光下，穿著嫩綠新裙的娜兒，仿佛一株初生的、沾著晨露的嫩芽。干凈，清新，帶著一種不染塵埃的純凈。銀色的長發(fā)如同流淌的月光，披散在肩頭。那雙紫水晶般的眼睛，因為新衣的喜悅和眾人的注視而微微睜大，帶著一絲羞怯，卻又如同最璀璨的星辰。

“哇——！”唐舞麟第一個回過神，猛地咽下嘴里的飯，發(fā)出一聲夸張的驚嘆，“娜兒妹妹！你太好看了！像……像森林里的小精靈！”他跳下凳子，圍著娜兒轉(zhuǎn)圈，藍眼睛里滿是毫不掩飾的驚艷。

“好看！真好看！”唐孜然也回過神來，憨厚地笑著，連連點頭，“這衣服買得好！買得值！”

瑯玥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拉著娜兒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喜歡：“瞧瞧！我就說這顏色襯我們娜兒！跟畫里走出來似的！”

娜兒被大家的贊美包圍著，小臉上飛起兩朵淡淡的紅暈。她有些無措地低著頭，小手不自覺地揪著新裙子的裙擺，那柔軟的觸感讓她感到安心和歡喜。她悄悄抬起眼，看向站在桌邊的唐羽。

唐羽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他平靜地點了點頭，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了一個極淡、卻無比真實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說：很適合你。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滿足和溫暖，如同漲潮的海水，瞬間淹沒了娜兒小小的胸膛。她不再只是被撿回來的“小星星”，她是唐娜兒，穿著哥哥們買的新衣服，被家人包圍著、贊美著、喜愛著的唐娜兒。

瑯玥笑著將娜兒拉到靠墻立著的一面老舊穿衣鏡前——那是家里唯一的一面鏡子，邊緣的鍍銀已經(jīng)剝落了不少，鏡面也有些模糊。

“娜兒，看看，多漂亮！”瑯玥指著鏡子里那個小小的身影。

娜兒有些怯生生地抬起頭，看向鏡面。

模糊的鏡子里，映出了一個穿著嫩綠新裙、銀發(fā)紫瞳的小女孩。那身影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她眨了眨眼睛，鏡子里的小女孩也眨了眨眼睛。她微微歪了歪頭，鏡子里的小女孩也歪了歪頭。一種奇異的、仿佛被點亮的認知，如同初春的溪流，悄然在她懵懂的意識深處流淌開來。

她緩緩地、試探性地，對著鏡子里那個穿著新衣的“自己”，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帶著羞怯和巨大滿足的笑容。

鏡子里的小女孩，也對她露出了同樣純凈無暇的笑容。

那是唐娜兒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自己”，也是第一次，對著“自己”微笑。

小小的客廳里，燈光溫暖，飯菜飄香。唐孜然和唐舞麟的笑鬧聲，瑯玥溫柔的絮語，交織成最平凡的家的樂章。唐羽安靜地看著鏡前那個對著自己微笑的銀發(fā)女孩，看著她身上那抹嫩綠的新色，如同看到了寒冬里悄然綻放的第一枝春芽。

而在遙遠星斗大森林的核心，生命之湖的湖水依舊平靜無波，倒映著亙古不變的星河。湖邊，那銀色的身影靜靜佇立。清冷的眸光穿透無盡空間，落在那間亮著燈火的小屋，落在鏡前那個穿著嫩綠新衣、對著模糊鏡像露出純凈笑容的小小女孩身上。

一絲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漣漪，在那雙仿佛蘊含著宇宙洪荒的銀色眸子里悄然蕩開。湖面，無風(fēng)，卻有一圈微不可查的波紋，以她的足尖為圓心，無聲地擴散開去。倒映的星河隨之微微晃動、扭曲。她看著鏡中娜兒臉上那初雪般純凈無暇的笑容，看著那雙紫瞳里被點亮的、名為“自我”的微弱星火，看著那身由人類少年用打鐵換來的碎銀裁出的、沾染著人間煙火氣息的嫩綠衣裳……

良久，一聲極輕極淡、仿佛來自亙古歲月盡頭的低語，消散在寂靜的湖光月色之中：

“衣服……么……”

夜風(fēng)拂過，帶起她一縷銀色的發(fā)絲，與湖面倒映的月光無聲纏繞。小屋里的喧鬧溫暖，與湖邊的永恒寂靜，在這一刻，因為一件小小的、嫩綠色的衣裳，似乎產(chǎn)生了某種玄妙的、無聲的交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