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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聞枝是被凍醒的。

刺骨的寒意從身下蔓延上來,混著霉味和稻草的澀氣,鉆進(jìn)鼻腔時帶著尖銳的疼。

她費力地掀開眼皮,視線里一片模糊的昏黃,只有墻角那盞快要燃盡的油燈,豆大的火苗在風(fēng)里顫巍巍地晃,像隨時會熄滅的殘燭。

手腕的劇痛比寒意更甚,稍一動彈就像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骨頭,她倒抽一口冷氣,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

低頭時,才看見那只手腕被草草用布條纏了幾圈,卻根本沒對齊骨頭,扭曲的弧度看得人眼暈。

“咳……”胸腔里一陣翻涌,她捂住嘴,指縫間又滲出些暗紅的血沫。

原來人真的可以疼到麻木。她想笑,嘴角卻牽不動半分力氣,只能任由那股鈍痛從四肢百骸漫上來,幾乎要將意識再次拖進(jìn)黑暗。

“醒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怯懦。

聞枝轉(zhuǎn)動眼珠,看見白日里那兩個粗使婆子端著個破碗站在門口,兩人互相推搡著,誰也不敢先踏進(jìn)來。

這間堆雜物的小耳房比柴房更逼仄,四面漏風(fēng),墻角結(jié)著薄冰,唯一的陳設(shè)就是她身下這堆鋪了層破棉絮的稻草。

是謝衍的意思。

“拖出去!扔回她的狗窩!”

男人暴怒的吼聲還在耳邊回響,帶著戾氣。

聞枝閉上眼,喉間涌上一股鐵銹味。

她早該知道的,那個男人的心是石頭做的,不,是淬了冰的鐵,連半點溫度都吝于給她。

“夫人……不,姑娘,”其中一個婆子壯著膽子上前,將破碗遞過來,“喝點米湯吧,墊墊肚子。”

碗沿豁了個口,里面的米湯稀得能照見人影,漂著幾粒米糠。聞枝沒動,只是睜著眼看屋頂?shù)钠贫矗抢锬芸匆娨恍∑页脸恋奶臁?

婆子見狀,把碗放在地上,搓著手囁嚅道:“姑娘,不是我們心狠……二公子的脾氣您也瞧見了,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實在……”

“他要我活。”聞枝忽然開口,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不然,你們不會來送這碗米湯。”

兩個婆子臉色一白,互相看了一眼,沒敢接話。

是啊,謝衍要她活著。像碾磨一塊頑石那樣,慢慢磋磨,直到她徹底變成他想要的樣子,或許是一把溫順的刀,或許是一攤?cè)稳四媚蟮哪唷?

可他偏生忘了,石頭磨得太狠會碎,泥捏得太急會裂。

聞枝緩緩抬起沒受傷的左手,指尖撫過衣襟下那塊溫?zé)岬挠衽濉?

鳳紋雕刻得極細(xì),邊緣卻帶著些微的硌手,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念想。

謝衡看見了。

那個坐在輪椅上、眼神像淬了冰的男人,他不僅看見了,還故意說給謝衍聽。

他是在挑唆,像逗弄兩條相斗的狗,看著謝衍被激怒,看著她被碾碎。

聞枝的指尖微微發(fā)顫。她不怕謝衍的暴戾,卻怕謝衡那雙眼。那里面沒有火,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能把人連骨頭帶血都凍成冰碴。

“吱呀——”

木門被推開,寒風(fēng)卷著雪沫灌進(jìn)來,油燈的火苗猛地一縮,差點滅了。

兩個婆子嚇得立刻跪了下去,頭埋得極低。

聞枝渾身一僵,以為是謝衍來了,卻聽見一個清潤如玉石相擊的聲音:“都下去吧。”

不是謝衍。

她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看見謝衡坐在輪椅上,停在門口。雪影蹲在他肩頭,碧綠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錦袍,領(lǐng)口繡著暗銀色的云紋,襯得臉色愈發(fā)蒼白。

輪椅上蓋著厚厚的狐裘,與這破敗的小耳房格格不入,像一幅精心繪制的工筆畫,被硬生生潑上了墨。

“看來二弟的‘狗窩’,比我想的還要寒酸些。”

謝衡的目光掃過地上的破碗,掠過聞枝身上臟污的囚服,最后落在她扭曲的手腕上,語氣里聽不出喜怒。

聞枝沒說話,只是緩緩閉上眼睛。她沒力氣應(yīng)付任何人,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

輪椅碾過地面的聲音慢慢靠近,停在她面前。一只蒼白修長的手伸過來,帶著淡淡的冷香,停在她手腕上方。

“很疼?”謝衡的聲音很輕,像在問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聞枝猛地睜開眼,眼里淬著未熄的火:“謝大公子有何指教?是來看我死了沒有,好回去向謝衍邀功?”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刺,像瀕死的小獸,明知斗不過,也要亮出最后一點獠牙。

謝衡的指尖頓了頓,隨即輕笑一聲:“邀功?我與二弟之間,還犯不著用一個‘你’來做籌碼。”

他的目光落在她衣襟下,那里微微凸起一塊形狀:“我只是好奇,什么樣的‘寶貝’,能讓我這位眼里只有刀光劍影的二弟,亂了方寸。”

聞枝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識地收緊了衣襟。

謝衡卻像沒看見她的防備,指尖轉(zhuǎn)而撫上她額前汗?jié)竦乃榘l(fā),動作竟帶著幾分詭異的溫柔:“你可知,昨日在柴房,若我晚到一步,你的手,就徹底廢了?”

他的指尖很涼,觸到皮膚時,聞枝像被燙到一樣瑟縮了一下。

“謝大公子不必假好心。”她咬著牙,聲音發(fā)顫,“你們兄弟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不就是想看我笑話?想看我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

“搖尾乞憐?”謝衡挑眉,眼底的笑意深了些,“那你倒是搖一個我看看。”

聞枝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她偏過頭,不再看他,脊背卻挺得筆直,像一根寧折不彎的細(xì)竹。

謝衡看著她這副模樣,眼底的玩味漸漸淡去,多了些別的東西。他收回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瓷瓶,放在聞枝面前的稻草上。

“上好的傷藥,比二弟派來的那些廢物用的布條管用。”他的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淡漠,“你的手,若是廢了,戲就不好看了。”

聞枝看著那個瓷瓶,沒動。

“怎么?怕有毒?”謝衡輕笑,“放心,我還沒興趣對一個半死的人下手。

何況……”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你死了,誰來給我那急火攻心的二弟添堵呢?”

“我奉勸你一句,身為奴隸就得有奴隸的自覺,要懂得討主人開心,這樣子日子才會好過。”

“竹子太直容易被砍,人太性格太烈,容易被人欺辱。”

“更何況我那弟弟更加喜歡溫順乖巧的人,做人性子太烈,只會適得其反。”

輪椅碾過門檻,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好好活著。”謝衡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別讓這場戲,太早落幕。”

木門被關(guān)上,寒風(fēng)被擋在了外面。油燈的火苗重新穩(wěn)住,昏黃的光線下,聞枝看著那個小小的瓷瓶,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扭曲的手腕,眼底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

活下去。

她當(dāng)然要活下去。

聞枝用沒受傷的手撿起地上的瓷瓶,拔開塞子,一股清冽的藥香彌漫開來。她倒出一粒黑色的藥丸,塞進(jìn)嘴里,又將剩下的藥膏小心翼翼地收好。

藥很苦,順著喉嚨滑下去,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暖意。

她躺回稻草堆里,閉上眼睛。手腕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些,意識卻越來越清醒。

聞枝想了很久,想到了父皇以前對教她的。

一句話攻心為上。

現(xiàn)在謝衍沒有殺她,說明她還有利用的價值,或者是他想繼續(xù)折磨她。

不管是哪一種,她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對于這種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服軟,降低他心中的防備,謀而后動。

不管謝衡說的這一句話是真的還是假的,總得試試才能知曉吧。

聞枝想起那個男人暴怒時猙獰的側(cè)臉,想起他捏緊拳頭時暴起的青筋,想起他看向自己時,那里面翻涌的、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混亂。

他究竟在煩躁什么?是因為謝衡的挑唆,還是因為她流的那灘血?

聞枝嗤笑一聲,覺得自己一定是疼糊涂了。謝衍那種人,怎么可能會有半分憐憫?

他大概只是在氣自己的“物件兒”壞得太快,沒達(dá)到他“打磨”的目的。

就像謝衡說的,他要的,或許從來都不是一把刀,只是一捧能任他拿捏的灰。

可她偏不。

她要做燒不盡的野草,要做凍不死的根,要在這些人的眼皮底下,慢慢長出新的尖刺。

聞枝緩緩攥緊了藏著玉佩的衣襟,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像一點微弱卻固執(zhí)的光。

窗外的風(fēng)聲似乎更大了,拍打著破舊的窗欞,發(fā)出嗚嗚的聲響。

油燈的火苗終于耗盡了最后一點油,掙扎了幾下,徹底滅了。

黑暗籠罩下來,將小耳房徹底吞噬。

聞枝在無邊的黑暗里睜開眼,眸子里沒有半分懼意,只有一片沉寂的、等待破土而出的堅韌。

她有的是時間。

等這場好戲真正開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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