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恭賀陛下喜得龍鳳麟兒，此乃天佑我大肅，江山定能永固！”

說話的是尚書令，景貴妃的父親景榮興，一身緋紅官袍，聲如洪鐘。

這邊景榮興倒是大度。

那邊景貴妃端坐席上，一身石榴紅宮裝襯得她容顏愈發嬌艷嫵媚，此刻卻緊抿著唇，秀眉微蹙，一張臉沉得能滴出水來。

旁人都伸著脖子去瞧淑嬪身后的龍鳳胎，她卻是多看一眼都覺得晦氣。

“話可不能這么說。”一聲蒼老卻洪亮的聲音響起，正是兩朝元老徐途徐老太傅。

他須發皆白，身著仙鶴補子的錦袍，雖是古稀之年，脊背卻挺得筆直，目光清正，帶著不容置疑的凜然之氣。

只見他緩緩起身，朗聲道：“國運興衰，事在人為。我大肅能有今日昌盛，前有蕭王殿下平定四方、一統山河，立下不世之功；后有天降祥瑞，陛下喜得龍鳳麟兒，實乃君臣同心、百姓歸心之故，怎可單歸因于天意？”

景榮興聞言一怔，隨即忙躬身笑道：“太傅說得是，下官失言了，受教了。”

徐太傅話音落定，殿中一時靜了靜。皇上握著茶盞的手指微頓，面上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尷尬。

徐太傅是他的老師，素來直言不諱，便是登基之后，也常以師禮待之，此刻縱有幾分不自在，也只輕咳一聲。

這略顯凝滯的氣氛沒持續片刻，便被一道沉穩的聲音打破。

只見崇國公起身，身著紫袍，面容剛毅，拱手笑道：“陛下，太傅皆是為我大肅著想。如今龍鳳呈祥，本就是雙喜臨門，倒讓這些道理絆住了興致。依老臣看，該敬陛下一杯，賀我皇室人丁興旺才是。”

皇后亦隨之起身，鳳冠霞帔襯得她端莊雍容，她向皇上盈盈一拜，柔聲道：“臣妾也恭賀陛下喜得麟兒鳳女，往后宮中更是熱鬧了。”

皇上聞言朗聲大笑，端起酒杯：“還是皇后與國公懂朕的心意。來，同飲此杯！”

眾人紛紛舉杯應和，方才的些許波瀾頃刻消散，殿中又恢復了笑語融融。

沈華陽坐在席間，執起酒盞抿了一口甜酒，酒液清冽帶著蜜香。

她抬眼瞧著這金殿，眼底掠過一絲淺淡的笑意。

離心的太子夫妻，他父皇那各有心思的后宮，各位大人推杯換盞下未說出口的機鋒，這滿殿的情形比戲班還要精彩紛呈。

目光流轉間，卻落在了殿角最不起眼的位置。那里坐著一抹清弱的身影，正是三皇子沈之行。

皇上膝下七子，太子沈凌睿是嫡長子，她沈華陽，排行第二；二皇子沈澤禹行三，只比她小半歲；而沈之行，排行第四，年方十八。剩下的就是沈心月和淑貴嬪的那對龍鳳胎。

沈華陽望著他清瘦的側影，眸光微沉。他的生母原是個從六品小官之女，入宮多年無所出，竟鋌而走險，用迷情香設計了皇上，才有了他。

事發后皇上震怒，將其生母幽禁，母家也受牽連獲罪。待生下沈之行，那女子便被打入冷宮，不久后便一頭撞在冷宮墻上自盡了。

因著這往事不光彩，皇上素來不待見沈之行，連名字都是隨口取的，任他在宮里自生自滅。虧得當年照料他生母的老嬤嬤忠心，拼死將他護著，才磕磕絆絆活到如今。

此刻他正垂著眼，默默撥弄著茶盞，仿佛這滿殿的熱鬧都與他無關。

席間熱鬧漸酣，酒過三巡，官眷們也漸漸散去。因著晚間還有煙火與戲曲，眾人部分陪著皇后往御花園賞花，部分由內務府總管引著去回事房暫歇，殿中一時空曠了不少。

沈華陽又飲了幾口甜酒，那酒初嘗時甘冽如蜜，后勁卻悄然上來，只覺臉頰泛起熱意，像敷了層胭脂，連帶著心口也有些發悶煩躁。她起身尋了個由頭，獨自步出殿外透氣。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竟繞到了一處僻靜角落。

“皇姐？”

一個怯怯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幾分不確定。

沈華陽回身，只見沈之行立在幾步外，見她看來，慌忙躬身行禮，雙手微微發顫，連帶著肩膀都緊繃：“之…之行見過皇姐。”

沈華陽這才抬眼打量四周，朱漆門扉斑駁，牌匾上的大字已經有些掉漆。定睛一看，竟是飛翎閣。這一帶靠近冷宮，是幽禁犯錯妃嬪之地。

她眉尖微蹙，自己竟走到了這里。

晌午時在殿里隔得遠，此刻近看，才將他瞧得真切。

他身形單薄得像片柳葉，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領口袖口都洗得發了白，料子也是最普通的素綢，襯得他臉色愈發清減，眼窩微微凹陷，透著長期營養不濟的青黑。

“你住這里？”沈華陽開口，語氣里帶著幾分不確定。

他們雖血脈相連，卻幾乎沒有交集。他是宮中最不起眼的存在，父皇不念，宮人怠慢，連宮宴都常被遺忘在角落，她自然也從未特意留意過。

沈之行聞言，猛地抬頭看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像是沒想到她竟會記得自己的住處，隨即又忙低下頭應聲，聲音里帶著點微啞的雀躍：“是…是的，皇姐。”

沈華陽看著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方才心頭的煩躁散了些，語氣緩和下來：“一會兒我讓清羽給你送幾身合身的衣袍來。”

“現在不過申時，日頭還毒著，”沈華陽抬手按了按發脹的額角，“你快回去歇著吧，我也該回去了。”

沈之行應聲“是”，轉身進了飛翎閣的小門。

望著那扇緊閉的門，只覺酒勁愈發上頭，頭昏腦脹的。她懶得辨方向，踉蹌走了一段路見還有扇門，便胡亂推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