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西暖閣內，檀香裊裊。嘉靖皇帝朱厚熜熜的目光從那份《民聲通覽》上抬起，落在垂手恭立的楊一清身上。方才，他已肯定了林墨文章的價值，并透露了已下旨整頓漕運關卡。

“老先生，”嘉靖的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林墨此文，于‘百工相濟’之理，剖析甚明。分工協(xié)作，貨殖流通，農工商相輔，其言鑿鑿，其理昭昭。然紙上得來終覺淺。朕欲將此理用于實處，革除積弊，富國裕民。卿久歷地方，總督三邊，深諳實務，且為林墨之師，于其理知之更深。依卿之見，當如何著手，將此‘相濟’之道，推行于天下？”

楊一清心中早有思量，聞言躬身道：“陛下明鑒。林墨所言‘百工相濟’，其核心在于‘分工以增效’、‘流通以活脈’、‘相輔以共榮’。欲行此道于天下，非空言可致，需有切實舉措，步步為營。臣以為，當從三處著手，循序漸進。”

“其一，效仿漕運整頓之例，大力清除貨殖流通之淤塞。”楊一清條理清晰，“林墨文中痛陳關卡盤剝、胥吏勒索，致使商旅裹足，貨滯于途。此弊非獨漕運，天下商路皆然。陛下已下旨嚴查運河私卡，此乃善政。然臣以為，當推而廣之。”

“可命戶部、工部會同各省布政使司，詳查全國水陸要道、市集關津。凡非法私設之關卡、重復征收之稅目、胥吏額外之勒索，一律嚴查取締。明定稅則，張榜公示，使商賈了然于心。同時，嚴懲貪墨索賄之吏，以儆效尤。此乃‘除淤塞’，使貨能暢其流，物盡其用。”

嘉靖微微頷首：“此議可行。當令有司詳擬章程，明確何為非法關卡，何為額外勒索，界限需清，執(zhí)行需嚴。否則，易成空文，或反滋擾民。”

“陛下圣明。”楊一清繼續(xù)道，“其二，于百工技藝，推行‘分工協(xié)作’之法，提升工效。林墨以湖筆、織坊為例，分工則質優(yōu)量增。此理可推及官營作坊及民間百業(yè)。”

“陛下可命工部，擇內府所轄重要匠作，如織造、陶瓷、軍器、營造等局，試行分工細化。如織造局，可分繅繅絲、理經、織造、印染等專司；軍器局可分冶鐵、鍛打、裝配、校驗等環(huán)節(jié)。責成管事官員，記錄分工前后之產量、質量、耗材變化，以驗其效。成效顯著者，予以嘉獎，并推廣其法。”

“于民間，官府可多加引導、鼓勵。地方官可于治內，訪查有分工協(xié)作成效顯著之工坊、商號，樹為典范，給予適當褒獎或政策便利，如減免部分雜稅、提供小額低息借貸助其擴大規(guī)模等。使民間見其利，自相效仿。”

嘉靖沉吟道：“官營作坊試行，確為穩(wěn)妥。然民間引導，需把握分寸。褒獎可行，減免稅賦、借貸則需慎之又慎，恐生不公，或為奸猾之徒所乘。可先于一二富庶州縣試點，觀其成效再議推廣。”

“陛下慮事周全。”楊一清道，“其三，當立規(guī)矩，護根本，使農、工、商各安其業(yè)，相輔相成。此乃‘相濟’之基石。”

“立規(guī)矩者，需完善商事律令。嚴懲欺行霸市、囤積居奇、以次充好、短斤缺兩等擾亂市場之行徑。統(tǒng)一度量衡，確保公平交易。保護契約，嚴懲背信棄義之徒。使商賈能安心經營，工匠能憑技藝獲利，農人能公平售糧。”

“護根本者，首在固農。嚴禁豪強兼并土地，保障小民生計。推廣如林墨曾獻之堆肥、輪作、選種等農技，提高畝產。興修水利，防御旱澇。使耕者有其田，且能安于田，此為百業(yè)根基。”

“同時，亦需正視工、商之作用。官府不可與民爭利，亦不可一味抑商。當營造公平環(huán)境，使工者能精研技藝，商者能暢通有無。三者各展所長，則民富可期，國用自足。”

嘉靖聽完，沉默片刻，緩緩道：“老先生所言三策，除淤塞、促分工、立規(guī)矩護根本，層層遞進，切中肯綮綮。然知易行難。清除淤塞，觸動沿途官吏、豪強之利，阻力必大；推行分工，官營作坊積習已深，民間引導分寸難握；立規(guī)矩護根本，更需持之以恒，非一日之功。”

楊一清肅然道：“陛下所言極是。此非旦夕可成之事，需有定力，更需有霹靂手段與菩薩心腸并用。”

“清除淤塞，阻力雖大，然陛下乾綱獨斷，已開漕運整頓之先河。可擴大范圍，嚴令各省督撫負總責，都察院遣御史暗訪密查。凡陽奉陰違、阻撓新政者，無論品級，嚴懲不貸。同時，明示天下，此舉為暢通商路，惠及萬民，以正視聽，爭取民心。”

“推行分工，官營作坊可先從非軍國重器、非宮廷特供之日常匠作入手，如織造普通綢緞、燒制民用瓷器等，風險可控。成效顯著，再及他處。民間引導，確需謹慎。試點州縣，當選派清廉干練之官，明確褒獎標準，小額借貸需有抵押或擔保，嚴防流弊。重在樹立榜樣，宣揚其利，自然帶動。”

“至于立規(guī)矩護根本，此乃長治久安之策。完善律令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詳議。護農抑兼并，需地方官嚴格執(zhí)行田畝清丈、賦稅均平。此非一時一事，需納入官員考成，常抓不懈。陛下可頒明詔，重申農為國本，工商不可或缺，三者相濟乃富民強國之道，定下基調，使天下有司知所遵循。”

嘉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好。老先生思慮周詳。清除淤塞，阻力雖大，然朕意已決。可令戶部、工部、刑部會同，詳擬全國水陸商路整頓章程，參照漕運新規(guī)，明確取締事項、稅則標準、懲處條例。都察院增派巡按御史，分赴各省，專司督查此事，密折直奏于朕。阻撓者，無論何人，嚴懲不貸！”

“官營作坊試行分工，著工部于下月內，選定三至五處非緊要作坊，擬定分工細則及考效辦法，報朕御覽。民間引導試點，著吏部于江南、湖廣各選一富庶府縣，選派得力官員，擬定試點方案，明確褒獎范圍及小額借貸細則，亦報朕批閱后方可施行。”

“立規(guī)矩護根本，著刑部、大理寺，會同戶部、工部，就嚴懲擾亂市場、保護契約、統(tǒng)一度量衡等事，詳議律令補充條款。護農抑兼并，乃常法，著戶部重申相關律令，嚴令各省布政使、府州縣官，切實執(zhí)行，歲末考成，將此列為要項！朕亦會擇機頒詔，昭示‘農工商相濟’之國策。”

楊一清深深一揖：“陛下圣明！如此步步為營，既有雷霆手段清除積弊，又有穩(wěn)妥試點探索新路，更以律令考成奠定長久之基。假以時日，林墨所倡‘百工相濟’之理，必能化虛為實，惠澤蒼生，富國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