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入口狹窄的縫隙被沉重的破麻袋死死堵住，只留下幾縷微不可察的罅隙。濃稠如墨的黑暗，如同凝固的瀝青，沉甸甸地包裹著一切。空氣里彌漫著陳年藥渣的苦澀、霉腐的腥氣、泥土的濕冷，以及……一股揮之不去的、混雜著血腥和河泥的死亡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鼻的窒息感，如同吸入墓穴深處的塵埃。
張允謙蜷縮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后背緊貼著粗糙潮濕的磚壁。肩胛骨下方被弩箭擦過的傷口，在擠壓和濕冷的雙重刺激下，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灼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神經，讓他額角冷汗涔涔。膝蓋的傷口早已麻木，只有刺骨的寒意不斷從濕透的褲腿滲入骨髓。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連最輕微的喘息都竭力壓制。耳朵卻如同最靈敏的雷達，捕捉著密道外配藥房內傳來的每一絲聲響。
腳步聲！沉重的皮靴踩踏著滿地的瓦礫和干枯草藥，發出令人心悸的“咔嚓”聲！火把的光芒透過麻袋的縫隙，在狹窄的密道入口投下晃動的、如同鬼爪般扭曲的光影！
“疤哥！都搜遍了！連耗子洞都捅了！沒人！”
“媽的！難道鉆地縫了？！”趙彪陰冷狠戾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在張允謙緊繃的神經上，“再搜！給老子一寸一寸地敲！墻！地！柜子后面！我就不信他能飛了！”
“是！”
更加粗暴的翻找聲、棍棒敲擊墻壁的悶響、藥柜被推倒的轟隆聲……如同密集的鼓點，狠狠敲打在張允謙的心頭！每一次聲響都讓他渾身劇顫，仿佛那棍棒下一秒就會砸開這薄弱的屏障，將他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纏繞著他的脖頸，勒得他幾乎窒息！汗水混合著泥污和血漬，沿著他的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微不可聞的“嗒”聲。這細微的聲響，在他耳中卻如同驚雷！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強迫自己保持絕對的靜止！
時間在死寂和喧囂的撕扯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張允謙感覺自己就像被釘在懸崖邊緣，腳下是萬丈深淵，身后是索命的惡鬼，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可能讓他粉身碎骨！
就在他精神緊繃到極限，幾乎要崩潰的剎那——
“呃……”
一聲極其極其微弱、如同游絲斷裂般的呻吟，極其艱難地從他身前那片濃稠的黑暗中……擠了出來！
是顧臨秋！
張允謙渾身劇震！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轉頭，在絕對的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見，但那聲音的來源……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醒了？！還是……只是瀕死的囈語？！
巨大的驚駭瞬間壓過了恐懼！他下意識地伸出手，顫抖著摸索向前方——指尖觸碰到一片冰冷、僵硬、帶著濕冷粘膩感的布料（顧臨秋的襦裙）！
“嗬……”又是一聲更加微弱、更加破碎的吸氣聲，帶著一種干涸到極致的嘶啞，拂過他的指尖！
她還活著！而且……似乎……恢復了意識？！
這念頭如同驚雷炸響！張允謙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狂喜和更深的恐懼如同兩股洪流在他腦中激烈沖撞！狂喜于這頑強的生命之火尚未熄滅！恐懼于這微弱的聲響一旦被外面的人聽見……后果不堪設想！
他猛地收回手！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連呼吸都徹底屏住！深褐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因極度的緊張而縮成了針尖！
密道外。
翻找聲和咒罵聲似乎停頓了一瞬。
“嗯？什么聲音？”一個弓手疑惑的聲音響起。
“哪有什么聲音？你他媽幻聽了吧？趕緊搜！”趙彪不耐煩的呵斥聲傳來。
翻找聲再次響起，似乎并未察覺。
張允謙提到嗓子眼的心，極其極其微弱地……落回了一絲絲。但巨大的后怕讓他渾身冰涼！他不敢再有任何動作，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控制著胸腔最微弱的起伏。
黑暗中，死寂重新籠罩。只有密道外粗暴的翻找聲和趙彪時不時的怒罵，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續著。
張允謙蜷縮在冰冷的地上，后背的劇痛和膝蓋的麻木似乎都變得遙遠。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了身前那片濃稠的黑暗里，集中在了那具冰冷軀體上極其極其微弱的生命跡象上。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翻找聲和咒罵聲漸漸變得稀疏、煩躁。
“疤哥……真沒人！這破地方耗子都餓死了！那撈尸的肯定早跑了！”
“媽的！晦氣！”趙彪恨恨地啐了一口，“收隊！留兩個兄弟在這附近盯著！其他人跟我去別處搜！那撈尸的受了傷，帶著個半死不活的娘們，跑不遠！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挖出來！”
沉重的腳步聲和火把的光芒開始朝著門口移動，漸漸遠去。
張允謙緊繃到極致的心弦，終于……極其極其微弱地……松弛了一絲絲。但他依舊不敢動彈！趙彪留了暗哨！外面還有人！
他如同最耐心的獵人，蜷縮在冰冷的黑暗中，一動不動。耳朵捕捉著外面最后的動靜——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遠處，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靜。但那股無形的、如同毒蛇窺伺般的壓力，依舊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不知又過了多久，久到張允謙感覺自己幾乎要被這冰冷的黑暗和死寂徹底凍僵、吞噬的時候——
“水……水……”一個極其極其微弱、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帶著干裂嘶啞的聲音，極其艱難地……從身前的黑暗中……再次響起！
這一次，聲音比之前清晰了一絲！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對生存的渴求！
顧臨秋！她真的醒了？！而且……在要水？！
巨大的震撼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激動瞬間沖垮了張允謙的麻木！他猛地想起自己懷里還揣著那個水囊！之前混亂中，他一直貼身帶著！
他不再猶豫！動作卻極其極其小心！如同拆解最精密的炸彈！他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從懷里掏出那個冰冷的水囊。拔開塞子的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他嚇得心臟驟停！側耳傾聽——外面依舊死寂！暗哨似乎沒有察覺！
他稍稍松了口氣。他摸索著，極其小心地將水囊口湊近聲音的來源——顧臨秋的唇邊。他能感覺到她冰冷干裂的唇瓣在黑暗中極其極其微弱地……翕動著！
他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傾斜水囊。冰冷的液體，如同斷線的珍珠，極其極其緩慢地……滴落在她干涸的唇間。
一滴……
兩滴……
黑暗中，傳來極其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吞咽聲！
雖然微弱得如同幻覺！但張允謙聽到了！他聽得清清楚楚！她……她在吞咽！
這微小的反應，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星火！瞬間點燃了張允謙心中那幾乎熄滅的希望之光！也讓他更加清晰地意識到——她活過來了！而且……意識在恢復！
狂喜如同巖漿般在他胸中沸騰！但他強行壓下！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她需要更多！需要溫暖！需要藥物！需要安全的環境！而這里……只有冰冷、黑暗、和門外虎視眈眈的惡狼！
他摸索著，又從褡褳里摸出那包切好的老山參片。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極薄的參片，摸索著，極其笨拙卻又異常輕柔地，塞入顧臨秋微張的、冰冷的唇齒之間，壓在她的舌下。
做完這一切，他如同耗盡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后背的傷口在動作中再次撕裂，溫熱的液體浸透了衣衫，帶來一陣陣眩暈。但他顧不上這些了。
黑暗中，他側耳傾聽著。顧臨秋的呼吸聲似乎……比之前稍稍平穩了一絲絲？雖然依舊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間隔……似乎不再那么漫長得令人絕望了？
一絲極其極其微弱的暖意，似乎在這冰冷的、充滿死亡氣息的密道深處，悄然滋生。
然而，這暖意轉瞬即逝。巨大的危機依舊如同懸頂之劍！門外有暗哨！趙彪隨時可能殺個回馬槍！他和顧臨秋……如同被困在蛛網中央的飛蛾，隨時可能被碾碎！
希望如同這密道中的微光，飄忽而脆弱。而恐懼，如同門外無邊的黑暗和殺機，依舊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等待著下一個爆發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