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江凌霜估摸著是廚房方向傳來一聲模糊如木柴落地的悶響,接著是壓低著的斥責之聲,江凌霜站起身,裝作欣賞園景的樣子,慢慢往門外走去,目光卻掠過院內風景,投向了遠處那片低矮規整的房舍。
“碧桃,”她狀似隨意的開口,聲音不高不低,“坐了這些天的馬車和船,骨頭都要僵了,這院子看著精巧,我想出去透透氣,就在附近走走,既然母親已經歇息了,就不必驚動母親了。”
碧桃放下手中正收拾的東西,立刻應道:“姑娘說的是,透透氣也是好的,可要奴婢跟著您一起去?”
“不必不必,“江凌霜擺擺手,露出無害的笑容,“我就在這附近轉轉,平陽與京中氣候不同,我瞧著這兒的花草倒是要比上京還要好看,我看看花木,順便認認路,一會兒就回來,你幫嬤嬤收拾東西吧,我自己走著自在些。”她語氣溫和又輕松,卻帶著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碧桃見她態度堅決,確認了只是在這院子周圍散步,便不再多言:“好吧,那姑娘可小心些,別走太遠。”
江凌霜點點頭,攏了攏身上的鵝黃春衫,腳步輕盈的走出了房門。
她感受到了身后碧桃擔憂的注視,便沒有直接向那排矮屋走去,那樣目標太明顯了,于是她便沿著院內小徑,裝作欣賞模樣踱步觀望院內的翠竹與花卉,隨后又不經意般踱步到另一處院門,目光不著痕跡的掃視了一番,發現了這條被花木半掩,青苔遍地的岔道便是通往廚房區域的路徑。
確認四下無人在意自己,她狀似好奇地踏上了那條岔路,越往深處走,嘈雜聲和煙火氣便越濃,空氣里彌漫著柴火與油煙,及清洗碗碟的皂角混合的氣息。
她放慢腳步,輕輕貼著墻根花木的陰影前行,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盧寧安!你這死蠢丫頭,一把柴火點了半炷香了灶膛里的火星還沒我眼里的火星子大,要是耽誤了主子們的晚膳,仔細你的皮!”
江凌霜被這聲怒喝嚇得摒住了呼吸,過了幾秒后,她悄悄往前挪了幾步,借著墻角的隱蔽,探出頭去。
眼前是個布局狹小,略顯雜亂的后院,墻腳下堆放著高高的柴垛,煤塊以及一些其他的雜物,一個膀大腰圓的廚娘模樣的女人叉著腰,恨鐵不成鋼的訓斥著身前一個瘦小的身影。
少女低著頭,在這般怒火下只敢無措的攥著衣擺一角,那洗得發白的袖口露出一截細瘦手腕,上面貌似還有些新鮮的劃痕和煤灰,而屋內冒起滾滾濃煙,濃煙之下灶膛口處閃爍著幾點微弱紅光,半死不活,好不可憐。
“本就不靈光,現在還成啞巴了!”廚娘見她這十棍子打不出個屁的樣子,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的用力杵了杵女孩的眉心。
沒曾想,女孩單薄瘦弱的身體根本經受不住這般氣力,猝不及防地踉蹌著向后跌去,眼看著將要撞上身后堆疊地柴垛,她也只是呆愣地木著臉,直直向后倒去。
“小心!”一聲清亮帶著焦急的驚呼聲響起。
江凌霜幾乎是飛一般地沖了出去,伸手一把拉住了盧寧安纖瘦細弱的手腕,止住了這具搖搖欲墜地身體,
這一下,不僅拉住了盧寧安,也讓那怒氣沖沖地廚娘與周圍幾個探頭探腦看熱鬧的粗使婆子都愣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這個突然出現,容貌氣度皆與這煙火繚繞之地格格不入地少女身上。
空氣凝固了一瞬。
盧寧安茫然地站穩,感受到手臂上隔著粗布傳來地溫熱時,后知后覺地抬起頭,當看清來人模樣后,那雙一直低垂著,時常顯得怯懦暗淡的雙眼瞬間瞪大,充滿了愕然與惶恐,她雖是粗使丫鬟,但今早還不算忙碌時,她也去前院湊了個熱鬧,夾在眾多丫鬟中間,遠遠的看見了這對仿佛如眾星捧月般地母女二人。
“表……表小姐,您怎么會在這里?”廚娘率先反應過來,面色瞬間慘白一片,剛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立即解釋起了來龍去脈,“這丫頭,教了她許久了,就是不會生火,奴婢也是心急……這……這哪有人家的燒火丫頭不會生火的!我是急了眼,這才……這才……”
江凌霜看著面容難看的廚娘,與瑟瑟發抖的盧安寧,以及一眾伸頭探腦看熱鬧的眾人,心中五味雜陳,微微嘆口氣,這可怎么辦。
她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溫和,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疑惑和關切:“我方才在院子里散步,聽到這邊有動靜,這才過來看看。”隨即轉頭看向孱弱蒼白的女孩,“若是不會生火,那還要來做什么?”
這般溫和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叫眾人冷汗一片,他們雖是看熱鬧,但這樣苛責的話語,只消輕飄飄的一句,便決定了一個大活人的后路,未免叫人心攣。
“這,這……”廚娘此刻有些不可置信,她沒想到只是幾句責怪,便鬧成如今這般的結果,她于心不忍的道:“表小姐,這丫頭本性不壞,只是學東西慢了些,不過年紀還小,以后還有大把時間學呢,何必……何必如此……”
江凌霜饒有興趣的環視眾人,嘴邊挑起一抹笑:“你這話倒是叫人分不出褒貶之意,你們說這丫頭到底是好啊,還是不好啊?”
眾人不語,只是皆躲閃著她的視線,此時,院外傳來一陣喧囂,江凌霜面色一變,自己怎么好像聽到母親的聲音了呢。
“這丫頭,就該拴根繩子,時刻放在眼前看著!才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不見了!”
“別急!別急!阿姐,我鄭魚給你保證,這人在府里丟不了的!”
聽到這般無奈勸慰的語氣,江凌霜渾身一顫,怎么鄭三舅舅也來了。
她收起周身那股灼灼地氣勢,乖巧無辜地眨巴著眼,對上了后來人復雜的眼神,輕柔溫和道:“阿娘,舅舅,你們怎么來了?”
鄭氏一路尋覓,終于見到了女兒的身影,心中的不安終于放緩了些,跟在身后的鄭魚喘著氣,指著全須全尾的江凌霜道:“你看,我就說沒事兒吧。”
鄭氏走入小院,奇怪的問道:“霜兒,你怎么還來這了?”
江凌霜走到母親身邊,乖巧又親切的攀上了母親的手臂,撒嬌般的說道:“阿娘,人家出來透透氣嘛,瞧見了條小道便順路進來瞧瞧嘛。”
鄭氏狐疑的看向女兒,江凌霜迎著鄭氏探究的目光,露出了個大大的笑:“阿娘,這院子里有個丫鬟,我看對了眼,我要她!”
“什么?”
鄭氏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這怎么才出去沒多久就和人家府里的丫鬟看對眼了?
鄭魚在母女二人身后,聽聞此言也是大吃一驚,仔細打量起來眼前的兩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仆役起來。
一人高一人矮,一人胖一人瘦,一人看來潑辣無比,一人瞧著膽小怯懦。
鄭魚出聲詢問道:“霜兒,你先和舅舅說說。你和哪個丫鬟看對眼了?是這個胖的還是瘦的啊?”
江凌霜笑瞇瞇的指向那個低著頭,瘦弱的肩膀微微聳動的女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