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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案件四:第七個是我

暴雨像黑色的鞭子,抽打著銹跡斑斑的廢棄船塢。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鐵腥味,混雜著淤泥腐爛的臭氣,直往人鼻子里鉆,熏得人陣陣作嘔。警燈無聲地旋轉,紅藍光在傾盆的雨簾中扭曲、破碎,如同一個癲狂的萬花筒,把腳下泥濘的水洼染成詭異而污濁的顏色。

我,林默,刑警隊副隊長,皮鞋深陷在冰冷的泥漿里,一步一個深坑。積水無情地灌進鞋幫,寒氣順著腳踝蛇一樣往上爬。第七個了。這個數字像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墜在胃里。前方,慘白刺目的勘查燈劃破雨幕,聚焦在碼頭邊緣那片渾濁的水面上。一具腫脹、慘白的尸體正被穿著厚重防水服的打撈員艱難地拖拽上來,水花四濺。

法醫蘇晚蹲在濕漉漉的防水布旁,身影在強光下顯得異常單薄。她戴著雪白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托起尸體一只僵直的手腕。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只手腕上,兩個歪歪扭扭、深可見骨的字母正滲著稀釋后的淡紅色血水——LM。我的名字縮寫。像一道無聲的霹靂,直直劈進我的腦海。又是他!那個陰魂不散的模仿者!每一次作案,都像是用我的破案檔案當劇本,精準復刻我最得意、也最不為人知的那些手法細節,然后,留下這個該死的、只屬于我的標記!挑釁,赤裸裸的挑釁!一股灼熱的憤怒猛地頂上來,喉嚨里火燒火燎。

“林隊。”蘇晚的聲音透過嘩嘩的雨聲傳來,冷得像冰錐。她抬起頭,雨水順著帽檐滴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劃出幾道水痕。那副細邊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如刀,穿透雨幕,直直釘在我臉上。“初步看,致命傷是頸部的勒痕。手法…”她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或者是在確認一個令人不安的事實,“和前面六起高度一致。尤其是…這個繩結。”

她示意助手用鑷子輕輕撥開死者頸部纏繞的、已經被水泡得發脹的繩索末端。一個復雜而精準的“雙套結”暴露在慘白的光線下,繩結收口處那細微的、習慣性的左旋收緊方式,清晰得刺眼。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擠壓。雙套結,左旋收口…這他媽是我的獨家標記!是我在警校格斗課上學來的,經過無數次實戰改良,早已融入骨血的肌肉記憶!整個警局,除了我自己,沒人會這樣打結,更沒人能打得如此完美、如此…致命。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骨縫里竄上來,瞬間彌漫全身,連暴雨帶來的濕冷都感覺不到了。模仿者…他怎么可能連這個都…一絲微弱卻尖銳的警兆,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刀鋒,瞬間刺穿了我被憤怒和寒意包裹的思維。

“陳鋒呢?”我猛地扭頭,視線在混亂泥濘的現場掃視,聲音嘶啞,幾乎被雨聲淹沒。一種沒來由的、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剛才他還跟在我身后,罵罵咧咧地抱怨著這該死的鬼天氣,抱怨著這沒完沒了的案子…人呢?

“陳隊?”旁邊一個新來的警員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茫然地四下張望,“剛才…好像還在那邊看警戒線來著…”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撕心裂肺的警笛聲由遠及近,瘋狂地切割著雨幕。不是現場的警車!我的心猛地沉下去,沉向無底的深淵。那聲音尖銳得不正常,帶著一種末日般的恐慌感。

警用電臺里驟然爆發出接線員變調的驚呼,瞬間蓋過了所有的雨聲和嘈雜:“指揮中心!指揮中心!濱江東路…濱江東路高架橋下發現緊急情況!一輛警車…是陳隊的車!陳隊…陳隊他…”

后面的話被一片刺耳的電流噪音吞沒。濱江東路…那正是陳鋒剛才說要去核查一個模糊監控線索的方向!世界仿佛在我眼前傾斜、旋轉,腳下的泥漿變得如同流沙。我甚至記不清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沖出人群,怎么在無數同事驚愕的目光和呼喊聲中,像一頭被激怒的、絕望的困獸,撞開擋路的人,撲向最近那輛警車的車門。

引擎發出瀕死般的咆哮,輪胎在濕滑的泥地上瘋狂空轉,甩出大片的泥漿。我死死攥著方向盤,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甚至能聽到骨骼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雨刮器瘋狂地左右擺動,在擋風玻璃上劃出兩道短暫清晰的扇形,隨即又被更密集的雨水吞沒。濱江東路…陳鋒…那個繩結…LM…無數破碎的念頭和冰冷刺骨的恐懼碎片在我混亂的腦海里瘋狂撞擊、旋轉。

趕到濱江東路高架橋那個巨大、陰暗的橋洞時,那里已經被更刺眼的警燈和拉起的警戒線徹底封鎖。雨水順著高聳的橋墩嘩嘩流下,形成一道道渾濁的水簾。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和…血腥味。一輛熟悉的黑色警用轎車,像一頭被巨獸撕咬過的鋼鐵殘骸,扭曲著側翻在積水中,半個車身浸泡在污濁的泥水里。車窗玻璃碎成了蜘蛛網。

我推開試圖阻攔的同事,踉蹌著沖進警戒線。冰冷的雨水瞬間灌進領口,但我毫無知覺。目光死死釘在側翻的車體旁,那片被渾濁積水包圍的、相對干燥的水泥地上。

陳鋒仰面躺在那里。雨水沖刷著他毫無生氣的臉,那雙平時總帶著點戲謔和精明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睜著,倒映著橋洞頂部閃爍的警燈,凝固著最后時刻的驚愕和不解。他的脖頸上,一道深紫色的、可怕的勒痕清晰可見。

而勒入他皮肉里的,赫然是一截灰綠色的尼龍繩。繩子的末端,垂落在冰冷的積水里,浸泡得變了顏色。但那繩結…那個打死我也絕不會認錯的收口方式——一個完美的、左旋收緊的“雙套結”!和我親手處理過的無數證物,和我自己無數次打出的結,一模一樣!

“呃…”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我眼前陣陣發黑,雙腿發軟,幾乎要跪倒在冰冷刺骨的積水里。胃里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灼燒著食道。是他!是那個模仿者!他殺了陳鋒!他用我的方式,殺了我的搭檔!巨大的悲慟和一種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深入骨髓的憤怒與恐懼瞬間將我吞噬。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滾燙的液體從我臉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林隊!林隊!你冷靜點!”幾個同事沖上來死死架住我失控的身體。我像個瘋子一樣掙扎著,嘶吼著陳鋒的名字,視線卻無法從那該死的繩結上移開半分。

回到警局,氣氛壓抑得像凝固的鉛塊。每一道投向我的目光都復雜難辨,有同情,有驚疑,有恐懼,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我像個幽靈,渾身濕透,散發著泥水和絕望的氣息,一步步挪回自己的辦公室。冰冷的制服貼在皮膚上,寒意刺骨。

電腦屏幕是休眠狀態,一片死寂的漆黑。我頹然坐下,手指顫抖著按下空格鍵。屏幕亮起,幽幽的光芒照亮我毫無血色的臉。一個陌生的郵件圖標突兀地跳了出來,在任務欄瘋狂閃爍,鮮紅得如同凝固的血滴。沒有發件人地址,標題欄只有一行冰冷、刺目的黑色加粗英文:

**“NEXT ONE: YOUR WIFE.”**

下一個:你的妻子。

轟!

仿佛一顆炸彈直接在顱內引爆!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光線,所有的感知瞬間被抽離。世界在眼前徹底崩塌、粉碎。妻子林薇的笑臉,她早上出門前溫柔地替我整理領口的樣子,她嗔怪我總是加班顧不上家的抱怨…所有鮮活的畫面,瞬間被這行冰冷惡毒的文字碾得粉碎。

“薇!”喉嚨里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我自己都認不出那是我的聲音。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撞翻了沉重的椅子,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沖出辦公室。走廊里同事驚愕的面孔在我扭曲的視野里一閃而過,變成模糊的背景。我撞開樓梯間的防火門,沉重的金屬撞擊聲在封閉的空間里回蕩。樓梯扶手冰冷的觸感轉瞬即逝,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向下沖去。

引擎在哀鳴。輪胎在濕漉漉的街道上發出刺耳的尖叫。紅燈?闖過去!行人?喇叭按到撕裂!整個世界只剩下那行血紅的字,只剩下一個念頭:快!快回家!救她!

吱嘎——!

一個近乎漂移的甩尾,車子粗暴地停在公寓樓下。我甚至來不及熄火,推開車門,像瘋了一樣沖向單元門。電梯慢得如同凌遲!冰冷的數字一下一下跳動,每一次都像重錘砸在心臟上。汗水混合著冰冷的雨水,順著額角淌進眼睛,又澀又痛。

終于,“叮”一聲輕響,電梯門緩緩打開。

家門虛掩著。

那條窄窄的門縫里,透出客廳溫暖的燈光。然而,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如同有形的惡獸,猛地從門縫里撲了出來,瞬間扼住了我的呼吸!

“不——!!!”絕望的嘶吼沖破喉嚨。我像一頭失去幼崽的野獸,用身體狠狠撞開虛掩的門板。

砰!

門撞在墻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客廳的景象,如同地獄的畫卷,瞬間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

林薇,我的妻子,穿著她早上出門時那件米白色的羊絨衫,靜靜地側臥在淺灰色的地毯上。她身下,刺目的、粘稠的暗紅色液體正以她為中心,緩慢而固執地洇開,像一朵正在盛開的、巨大的、邪惡的彼岸花。那顏色,紅得驚心動魄,紅得令人作嘔。

她長長的黑發凌亂地散落在臉頰旁,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有那只伸出的、蒼白的手,無力地搭在冰冷的地板上,指尖微微蜷曲著,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還試圖抓住些什么。

時間凝固了。聲音消失了。血液在血管里瞬間凍結成冰。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痛楚遲滯了一秒,隨即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瞬間將我吞沒、撕碎。世界在我眼前徹底失去了顏色,只剩下那片不斷擴大的、粘稠的、絕望的暗紅。

“薇…薇…”我踉蹌著,膝蓋一軟,重重地跪倒在那片刺目的血泊邊緣。冰冷的地板透過濕透的褲管傳來刺骨的寒意。我的手顫抖得如同狂風中的枯葉,伸出去,想要碰觸她,卻又在即將接觸到的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死死釘在原地。指尖離她冰冷的皮膚只有幾厘米,卻如同隔著無法逾越的深淵。喉嚨里堵著滾燙的硬塊,發出不成調的、野獸般的嗚咽。

是誰?是誰干的?!

那雙空洞的眼睛,那個繩結,那封郵件…一幕幕畫面在崩潰的意識里瘋狂閃回、碰撞。陳鋒臨死前驚愕凝固的臉…手腕上滲血的“LM”…心理醫生周明遠溫和卻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檔案里那些受害者照片…妻子身下刺目的血泊…所有的碎片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粗暴地拼湊起來,指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足以摧毀一切認知的真相——

我?!

這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靈魂深處。人格分裂?那個在周明遠診療室里被反復暗示、如同幽靈般潛伏在我意識深處的“他”?是“他”模仿了自己?是“他”殺了那些人?是“他”殺了陳鋒?是“他”…殺了林薇?!

“啊——!!!”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嚎叫終于沖破喉嚨的封鎖,在死寂的、彌漫著血腥味的客廳里凄厲地回蕩,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帶著令人心膽俱裂的回音。我猛地抱住了頭,十指深深插入濕冷的頭發,用力撕扯著,仿佛要將那個潛伏的、邪惡的“他”從腦子里摳出來!悔恨、恐懼、自我厭棄…無數毒蛇噬咬著心臟。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是我親手…

崩潰的堤壩徹底決堤。我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骨頭的皮囊,癱軟在冰冷粘稠的血泊旁,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抽搐著。絕望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雨水和汗水,洶涌而下,滴落在身下的血污里,暈開更深的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像一個世紀。一股冰冷、狂暴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恨意!對那個“他”的滔天恨意!還有對那個一直引導我走向這個“真相”的人——周明遠!

是他!是他一直在暗示!是他提供了那些該死的、指向我“另一個人格”的“證據”!是他讓我相信自己是瘋子,是兇手!

一股無法抑制的毀滅沖動瞬間吞噬了殘存的理智。我猛地從地上彈起來,血泊在褲腿上留下大片暗紅的濕痕。無視外面可能趕來的警笛聲,無視一切。我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只想撕碎獵物的兇獸,轉身沖出家門,沖下樓梯,沖進冰冷的雨夜。

引擎再次發出瀕死的咆哮。車子在濕滑的街道上瘋狂穿梭,輪胎發出尖銳的摩擦聲。目標只有一個:周明遠的私人診所!

診所位于一棟舊寫字樓的頂層。深夜,整棟樓死寂一片,只有安全出口的綠色指示燈散發著幽冷的光。電梯緩緩上升,金屬廂體在寂靜中發出單調的嗡鳴。我死死盯著跳動的紅色數字,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灼熱的憤怒。

“叮。”

電梯門無聲滑開。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盡頭那扇熟悉的、掛著“周明遠心理診所”銅牌的木門,門下縫隙里透出一線微弱的光。

他還在這里。

怒火瞬間沖垮了最后一絲名為“理智”的堤壩。我幾步沖過去,甚至沒有嘗試轉動門把手,抬起腳,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踹在門鎖的位置!

“砰——!!!”

一聲巨響,脆弱的木門應聲向內彈開,撞在墻上又反彈回來。我粗暴地推開它,闖了進去。

周明遠果然坐在他那張寬大的、深棕色的辦公桌后面。室內只開了一盞昏黃的臺燈,光線勉強勾勒出他身體的輪廓,大半張臉都陷在濃重的陰影里。他似乎對我的破門而入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沒有抬頭,只是慢條斯理地合上了面前攤開的一本厚厚的硬殼書,發出輕微的“啪”一聲輕響。那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周明遠!”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浸滿了血淚和殺意。我幾步沖到巨大的辦公桌前,雙手重重拍在冰冷的實木桌面上,身體前傾,像一頭隨時要撲上去撕咬的猛獸,死死盯著陰影中那張模糊的臉。“看著我!告訴我!是不是你?!這一切是不是你搞的鬼?!那個‘他’到底是誰?!是不是你操控的?!”我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

陰影里,周明遠終于緩緩抬起了頭。臺燈昏黃的光線吝嗇地照亮了他下半張臉,嘴角似乎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難以捉摸的弧度。那不是恐懼,不是愧疚,甚至不是驚訝。那是一種…近乎憐憫的、洞悉一切的平靜,帶著一絲冰冷的玩味。

“林警官,”他的聲音平穩得出奇,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客觀事實,“我一直都在試圖幫助你認清現實。幫助你…看清你自己。”他微微停頓,目光如同手術刀,精準地刺向我混亂的核心,“那些檔案,那些細節,那些只存在于你深層意識里的習慣…包括勒死陳鋒的繩結,包括你妻子林薇…那都是‘他’做的。是你意識深處那個憤怒的、被壓抑的、充滿破壞欲的‘他’。你,林默,就是兇手。從始至終,都是你一個人。”

“放屁!!!”我怒吼著,理智的弦徹底崩斷。憤怒、絕望、被玩弄的屈辱感瞬間化為毀滅一切的沖動。我猛地拔出腰間的警用配槍!冰冷的金屬槍身瞬間填滿掌心,沉重的質感帶來一種暴虐的掌控感。手臂幾乎是本能地抬起、伸直!黑洞洞的槍口,帶著我所有的恨意和崩潰,死死頂在了周明遠平靜的額頭上!食指緊緊扣住了冰冷的扳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是你害死她的!是你編造的這一切!說!到底怎么回事?!”我的聲音扭曲變形,如同地獄傳來的嘶吼,槍口因為手臂劇烈的顫抖而微微晃動著,幾乎要戳破他額頭的皮膚。

周明遠的身體在槍口下明顯僵硬了一下。陰影中,他臉上那點詭異的平靜終于被一絲真實的、面對死亡的本能恐懼所取代。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林…林默…冷靜…”他的聲音開始發顫,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虛弱,“放下槍…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閉嘴!”我厲聲打斷他,槍口又往前頂了頂,感受著他額頭皮膚傳來的冰涼和細微的顫抖。“我只給你三秒!三!二!…”

就在那個“一”字即將沖口而出,手指即將扣動扳機、結束眼前這一切荒謬絕倫的痛苦和欺騙的瞬間——

“哥哥。”

一個聲音。

一個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不是周明遠發出的。那聲音來自我身后,診所那扇被我踹開的、洞開的門口。

冰冷,平靜,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令人血液凍結的嘲弄。

仿佛一道電流瞬間貫穿我的脊椎!全身的汗毛在零點一秒內全部炸起!哥哥?誰在叫我哥哥?!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扣著扳機的手指僵住了,頂在周明遠額頭上的槍口也僵住了。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部,又在瞬間被抽空,留下冰冷的麻木和極致的恐懼。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危機感,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心臟。

我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銹的機器,一寸寸地扭動僵硬的脖子,向身后那個聲音的來源看去。

診所門口,被走廊安全出口幽綠燈光勾勒出的昏暗光影里,站著一個穿著黑色連帽衫的身影。帽檐壓得很低,臉上戴著最常見的藍色醫用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

幽綠的應急燈光落在那雙眼睛里,折射出冰冷、無機質的光。那眼神…像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品,帶著洞穿一切的殘忍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是他?那個模仿者?那個幽靈?可他為什么叫我…哥哥?

“你忘了嗎?”那個身影再次開口,聲音透過薄薄的口罩傳來,悶悶的,卻字字清晰,如同淬了毒的冰針,精準地刺入我的耳膜。“我們出生的時候,本該是一起的。”

他的右手,一直隨意地插在連帽衫的口袋里。此刻,他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優雅的殘忍,將手抽了出來。那只手上,赫然戴著一只黑色的、薄薄的橡膠手套。

手套上,還沾著新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色血跡。

我的瞳孔驟然縮緊!那血跡…林薇的血?!

“你的左手,”他繼續說著,同時,那只戴著手套的手抬了起來,指向我因為持槍而暴露在外的左手——那只因為常年練習射擊和格斗而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手。“它本該是我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抬起的右手,猛地抓住了自己臉上的藍色口罩邊緣,然后,用力向下一扯!

口罩被扯落。

時間,空間,思維,一切的一切,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徹底凝固、粉碎!

走廊幽綠的光線,清晰地照亮了他的下半張臉。

蒼白。削瘦。輪廓分明。

那下巴的線條,那嘴唇的形狀…每一個細節,都像一面最精確、最殘酷的鏡子!

鏡子里映出的——是我自己的臉!

不!幾乎是我自己的臉!除了…除了左眼下方,靠近顴骨的位置,光滑一片,沒有那塊我從小就有的、指甲蓋大小的暗紅色胎記!

如同被萬鈞雷霆當頭劈中!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光線,所有的感知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這張臉,這張和我如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卻又缺失了唯一標記的臉!巨大的荒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將我吞沒。握槍的手再也支撐不住,沉重的警槍“哐當”一聲,脫手掉落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撞擊聲。身體晃了晃,幾乎要栽倒。

“林…林默?”身后傳來周明遠驚恐到變調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駭然。顯然,他也看到了門口那張臉。

門口,那個頂著我面孔的人,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那笑容在幽綠的光線下,扭曲、放大,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惡意和一種終于達成所愿的、冰冷的滿足感。他看著失魂落魄的我,看著他腳下那把代表著法律和秩序、此刻卻顯得無比可笑的警槍,看著他身后那個嚇得幾乎癱軟的心理醫生。

“現在,”他輕聲說,聲音里帶著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寒意,穿透凝固的空氣,“輪到你了,哥哥。”

那只戴著染血黑手套的手,如同毒蛇出洞,迅捷而無聲地探入連帽衫的內袋。再抽出時,一抹冰冷的金屬寒光在他指間一閃而逝。

一把烏黑、小巧、槍口帶著死亡氣息的消音手槍,穩穩地指向了我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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