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謝清晏已換了身行頭。

她站在教坊司后巷的石板路上，手指輕輕撥弄著琵琶弦。那聲音低啞，像是多年未曾保養，卻偏偏又透出幾分舊時風韻——正是落魄伶人該有的調子。

她裹著一襲素色羅裙，鬢發微亂，眼角一抹胭脂殘紅，像極了被生活磨鈍了鋒芒的女子。額帶依舊纏著，遮住那雙異色瞳孔。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樂譜，泛黃紙頁上字跡斑駁，邊角還卷著幾處焦痕。

“得虧皇城司的情報網還沒全廢。”她低聲咕噥一句，抬腳跨過門檻，邁入教坊司后臺。

教坊司內燈火通明，絲竹聲此起彼伏。謝清晏混在一群伶人中，低眉順眼地穿過回廊，耳中盡是鶯聲燕語與杯盞交錯之聲。

她知道，今晚太子將在太液池畔設宴，密會突厥使者。而她的目標，是那案上的玉簡——據線報，上面刻有“九龍引魂術”。

這名字聽著就邪門。

她心頭一緊，喉間涌起一絲腥甜，連忙壓下不適。上一晚使用三秒回溯后的反噬還未完全消退，此刻稍一用力，肋骨便傳來鋸齒般的鈍痛。

“撐住……”她暗自咬牙，“等拿到線索，再吐血。”

更衣室里，幾名伶人正對著銅鏡描畫妝容。謝清晏靠在一旁的屏風后，目光掃過墻角掛著的一排琵琶與箜篌。她不動聲色地將手中那把破舊琵琶放在地上，指尖輕彈琴弦，微微皺眉。

不對勁。

她緩緩抽出一根琴弦，借著燭光細看，果然發現其中一縷銀絲泛著幽藍光澤。那是母親遺發，遇詭氣則顫動。

她心頭一震，迅速將琴弦收回，眼神變得深沉。

母親曾在此演出？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門外便傳來腳步聲。守衛推門而入，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最后停在謝清晏身上。

“你是新來的？”他語氣不善。

謝清晏笑了笑，笑得有些凄然：“前些日子在西市賣藝，被兵痞砸了攤子，連琵琶都差點毀了。聽說教坊缺個彈曲的，便來碰碰運氣。”

守衛盯著她看了幾息，揮了揮手：“進去吧，別誤了時辰。”

她點點頭，抱起琵琶緩步而出。

太液池畔，水波瀲滟，倒映著滿天星斗。燈火如晝，歌舞升平，仿佛長安城從未有過詭影橫行。

謝清晏站在人群最外圍，視線越過舞姬飄揚的衣袂，落在中央席位。

太子李璟端坐主位，溫潤如玉，嘴角含笑。他身邊坐著一名身穿異族服飾的男子，膚色偏深，眉心一點朱砂印，目光如鷹隼般銳利。

突厥使者。

她緩緩抬起琵琶，指尖撥動琴弦，開始彈奏《幽蘭操》。

曲音悠揚，漸漸吸引了眾人的注意。趁著眾人沉浸于旋律之際，她悄然向前挪動幾步，靠近宴席邊緣。

她悄悄取出蛇首鞭，將末端銀針刺入檀木椅底，輕微一旋。

剎那間，貓瞳驟亮，瞳孔縮成豎紋。

畫面閃現——

陳寅臨死前的畫面再度浮現。他跪在刑場之上，脖頸青黑，眼中充滿驚懼。一個身影從陰影中走出，披著太子袍服，面具遮臉，手中握著一支箭矢。

箭頭上的紋路，與她在金吾衛營地撿到的那一模一樣。

謝清晏心頭一震，幾乎要脫口而出。

可就在她試圖拼湊更多細節時，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眼前畫面劇烈晃動，仿佛有人在撕扯她的意識。

她咬破舌尖，強行穩住神志，將蛇首鞭抽離檀木椅。

畫面戛然而止。

她喘息著，額頭滲出冷汗，指尖微微顫抖。

太子涉事無疑。

她抬頭望向宴席，正好對上太子的目光。

那一瞬，她分明看見他的瞳孔閃過一道幽藍光芒，宛如夜色中的野獸。

她心頭一凜，迅速低下頭，裝作專注演奏的模樣。

可那一瞥，已足夠她確信——

太子，不是普通人。

宴席漸入高潮，酒過三巡，賓客紛紛舉杯。謝清晏趁機悄然退至角落，準備離開。

可剛轉身，耳邊忽然響起一聲低語：

“你聽得到我嗎？”

她猛地停下腳步，心跳漏了一拍。

聲音來自四面八方，卻又仿佛貼著她耳畔響起。她下意識按住額帶，警惕環顧四周。

無人注意她。

她閉上眼，強壓下腦海中嗡鳴般的幻聽。

“誰？”她低聲問。

“你母親……也聽過這首歌。”那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幾分蠱惑，“她曾在這里，為你唱過搖籃曲。”

謝清晏瞳孔一縮。

她猛然回頭，看向太液池畔的水面。月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倒映出她的身影。

可就在下一秒，水中她的倒影竟微微一笑。

那笑容陌生而詭異，仿佛不屬于她。

她猛地后退一步，蛇首鞭已然在手。

可當她再看水面，倒影已恢復正常。

她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這不是錯覺。

這是……某種召喚。

她迅速轉身，快步朝后臺走去，腳步急促卻不顯慌亂。每走一步，心臟都仿佛被無形之手攥緊。

直到踏入后臺陰影中，她才終于松了口氣。

可就在她準備換回原本衣物時，身后傳來一聲輕響。

她猛然回頭，只見一只蝴蝶靜靜地停在她肩頭。

那蝶翼泛著詭異的紫光，翅膀上隱約浮現出一行小字：

“穆邪黎，在等你。”

謝清晏瞳孔驟縮，蛇首鞭瞬間揮出！

可那蝴蝶卻在鞭影落下前化作一團紫色煙霧，消散無蹤。

她喘息著，胸口起伏不定。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低啞：

“我知道。”

她解開額帶，讓異色雙瞳暴露在昏暗燈光下。

琥珀金與冰湖藍交織閃爍，宛如野獸蘇醒。

她緩緩綁上額帶，轉身，消失在后臺深處。

太液池畔，宴會仍在繼續。

可誰也沒注意到，池底某處，一枚青銅鈴鐺悄然震動，發出無聲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