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天宇!
這個名字如同一個烙印,伴隨著帝王之言落下,帶著某種神秘的力量,深深地刻入了嬰兒的靈魂核心。那屬于異界守護者“天宇”的靈魂碎片,在這股力量的壓制下,如同被投入深海的星火,不甘地、卻無可奈何地暫時沉寂、隱藏了下去。
身體被一雙溫暖卻略顯無力的手小心翼翼地抱起,輕柔地貼在了一個溫軟的懷抱里。一股帶著淡淡馨香的氣息包裹了他。一個無比溫柔、帶著濃濃愛憐和劫后余生疲憊的女聲在他耳邊低語,氣息拂過他稚嫩的耳廓:
“天宇…我的小宇兒…不怕了…娘親在…”
這聲音仿佛帶著奇異的魔力,瞬間撫平了他靈魂中劇烈的動蕩。屬于“戴天宇”的嬰兒本能占據了絕對上風,他停止了哭泣,在那無比安心的懷抱里,嗅著那令人寧靜的氣息,沉沉睡去。
時間,對于初生的嬰兒而言,是混沌而緩慢的流沙。
戴天宇在這座象征著星羅帝國無上權力與森嚴秩序的龐大宮殿中,一天天長大。屬于嬰兒的懵懂本能,如同一層厚厚的保護殼,暫時屏蔽了靈魂深處那份來自異界的記憶與痛苦。他遵循著本能,吮吸,啼哭,沉睡,在奶娘和宮人精心的照料下,身體日漸強壯。
然而,那沉寂的異界靈魂碎片,終究無法被徹底抹去。它如同蟄伏在冰川下的暗流,總在不經意間,悄然浮出意識的表面。
當奶娘抱著他在鋪著厚厚絨毯的廊下曬太陽時,他會忽然對著空無一物的廊柱角落,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黑亮的眼睛里閃爍著好奇而興奮的光芒,仿佛那里存在著一個只有他能看見的、巨大的、燃燒著火焰的輪廓。奶娘只當是嬰兒對光影的好奇,笑著逗弄他。
深夜的搖籃里,他會突然驚醒,不是因為饑餓或不適,而是毫無征兆地發出恐懼的嗚咽,小小的身體蜷縮起來,仿佛正被無形的、來自深淵的冰冷惡意所窺視。值夜的宮女慌忙安撫,只道是嬰兒夜驚。
更多的時候,是一種深沉的、無法言喻的悲傷。當宮殿里無人注意時,他會安靜地躺在搖籃里,黑葡萄般的眼睛望著雕刻著繁復白虎紋飾的穹頂,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地滑落,打濕了柔軟的錦緞。那淚水里,浸染著對一片燃燒崩潰的大地、對一個龐大如山岳的熔巖身影、對一場最終也無法挽回的訣別的無盡哀慟。這份悲傷如此沉重,如此清晰,絕不屬于一個懵懂的嬰兒。
這些“異常”,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森嚴的宮廷中蕩開一圈圈微不可查卻真實存在的漣漪。宮人們私下偶爾低語:“三殿下…心思似乎格外重些…”“眼神有時候,不像個奶娃娃…”但很快又會被嬤嬤嚴厲的眼神制止。
這份異樣,終于在一個午后,被一個敏銳的觀察者清晰地捕捉到。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暖金色的光線透過巨大的琉璃花窗,在光潔如鏡的黑曜石地板上投下斑斕的光影。六歲的戴沐白,剛剛結束了一上午繁重的皇室子弟基礎課業,正是一身精力無處發泄的時候。他像一陣風似的沖過回廊,目標明確——母后宮里那個新得的、軟乎乎香噴噴的玩具弟弟!
他猛地推開偏殿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帶起一陣風。殿內很安靜,只有幾個宮人垂手侍立在角落。他的目光瞬間就鎖定了窗邊那個鋪著厚厚雪貂皮的巨大軟榻。
母后不在。軟榻上,只有那個小小的身影——他的弟弟,戴天宇。
兩歲多的戴天宇正背對著門口,安靜地坐在軟榻中央。他小小的身體坐得筆直,絲毫沒有尋常幼兒的歪斜。陽光給他幼小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戴沐白咧開嘴,放輕了腳步,想偷偷過去嚇弟弟一跳。然而,就在他離軟榻還有幾步遠時,他看清了戴天宇的動作。
弟弟并沒有玩任何玩具。他那雙小小的、胖乎乎的手,正以一種極其古怪而緩慢的韻律,在身前比劃著。手指的每一次屈伸、手腕的每一次翻轉,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滯澀感,仿佛在空氣中描摹著某種看不見的、沉重的軌跡。
戴沐白好奇地歪了歪頭,停住了腳步。這動作…好奇怪。不像玩,更像…更像他偶爾在演武場角落,看到那些身經百戰的護衛老兵,在無人處活動受傷筋骨時的沉重感?
更讓戴沐白心頭一跳的,是戴天宇此刻的眼神。
那雙遺傳自皇后的、漂亮的黑眼睛,正透過巨大的琉璃窗,望著遙遠天際漂浮的幾朵流云。但那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沒有一絲一毫屬于孩童的天真爛漫,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仿佛沉淀了無數歲月風霜的疲憊與沉寂。那是一種…歷經了漫長跋涉、看盡了滄海桑田、最終只剩下無邊倦怠的眼神。
一種冰冷的感覺,猝不及防地沿著戴沐白的脊椎爬升上來。他從未在任何一個人——無論大人還是孩子——身上,見過這樣的眼神。這絕不是他那個只會咿呀學語、要抱抱的弟弟該有的眼神!
“天宇?”戴沐白下意識地喚了一聲,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驚疑。
軟榻上的小人兒猛地一顫!
那雙空洞沉寂的黑眸瞬間收縮,仿佛從一場漫長而痛苦的噩夢中驚醒。所有的疲憊、滄桑、沉重感如同潮水般褪去,快得讓戴沐白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取而代之的,是孩童特有的清澈、懵懂,還有一絲被驚擾的茫然。
戴天宇慢慢地轉過頭,小臉上帶著初醒般的迷糊,黑亮的眼睛眨了眨,看清是戴沐白后,立刻彎成了月牙,露出毫無陰霾的、純真燦爛的笑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含糊不清地奶聲奶氣喊著:“哥…哥!抱!”
那笑容如此純粹,如此溫暖,瞬間驅散了戴沐白心頭那點冰冷的驚疑。他立刻把那點古怪的感覺拋到了九霄云外,歡叫一聲撲過去,把軟乎乎的弟弟抱了個滿懷,用力蹭著他奶香的小臉蛋:“哈哈!想哥哥沒?今天哥哥教你玩個厲害的!”
戴天宇在哥哥懷里咯咯直笑,小手胡亂地抓著戴沐白金色的頭發。
只有戴沐白自己知道,剛才弟弟轉頭前那一瞬間的眼神,像一根細小的刺,悄無聲息地扎進了他的心底深處。那份不屬于孩童的沉重與死寂,如同一個無法解釋的謎,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道極其淺淡、卻揮之不去的陰影。他摟緊了懷里笑得沒心沒肺的小人兒,幼小的心靈里,一種名為“守護”的沖動,悄然滋生。皇室競爭什么的就不要帶上小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