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起地上的折刀,“啪”的一下隨手甩開。
月下滿是劃痕的刀鋒,黃中帶著白,說明這柄廉價的折刀平時沒少被打磨。
“大人的玩具,對嗎?”
白舟眨了下眼睛。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瘦子哭喪著臉求饒:
“大哥,您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吧,我剛才和老趙開玩笑呢!”
“是啊是啊!”肌肉壯漢點頭如搗蒜,
“我們知道錯了!”
——夜路走多了,撞鬼了!
這小子哪來的槍?!
雖然這槍械的模樣看著有些古怪陌生,但看這小子有恃無恐的模樣……
不像假的。
瘦子離得最近,他甚至在上面聞見了刺鼻的火藥味。
——就像這槍剛開過火似的!
這哪是什么軟柿子,分明就是抱著榴蓮的秤砣。
不僅扎手,夠硬,還有味兒!
面對他們的求饒,白舟搖了搖頭。
“我看,你們不像是知道錯了……”
只是怕了。
然而畏懼只能產生諂媚,卻絲毫不能產生善意。
“看著我。”
黑洞洞的槍口,在瘦子的面前輕輕搖晃,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
……漸漸的,瘦子的眼神,跟著晃動的槍口,漸漸變得呆滯。
十分簡單的催眠術。
對非凡者絕對無效,甚至面對正常的普通人也不行,
但對瘦子這種正處在驚恐狀態的精神不穩定者,卻一催眠一個準,讓他做什么都行。
“你所謂的上次,是指什么?”白舟問道。
“是……”
在肌肉男活見鬼的呆滯眼神里,
瘦子迷迷糊糊、吞吞吐吐的開始有問必答。
“上次,一個小孩子……”
“去黑市……我們大賺了一筆。”
“但很快,我們就賭光了,所以……”
“……沒人知道這些。”
大賺一筆。
這個詞匯,對白舟來說有些敏感。
他臉上的微笑漸漸收斂。
果然。
——最懂得恐懼的那個,往往就是最惡的那個。
“啊……巫、巫術!”
瘦子恍然醒轉過來,跌坐在地,連滾帶爬著逃開到一旁,目光格外驚恐。
剛才那個瞬間,他忽然迷迷糊糊,感覺被下降頭了似的。
不可思議從未有過的經歷,讓他異常恐懼。
“你是鬼!”
可是白舟答非所問。
“從前,有條美人魚厭倦了海底的生活,想要去傳說中溫暖美好的陸地看看。”
“懷著美好的期望,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來到陸地。”
白舟倏地想起這個故事。
“……然而,陸地和她想的并不一樣。”
“她親眼目睹漁夫佯裝落水,等同伴游來救援時,卻反手摸走對方兜里全部金幣,然后倒打一耙是對方推自家下水。”
“她也看見衣冠楚楚的大商人,將一桶桶刺鼻的黑色油污傾倒進她的海洋。”
“于是,失望的人魚,因不能回歸海洋,成了陸上的湖中仙女。”
“——你猜怎么著?”
“……”瘦子和胖子齊刷刷搖頭,沒敢出聲。
“恭喜你們,猜對了。”
白舟贊許地點了點頭,
“每當有樵夫路過,她都會拿著兩把斧頭出來,詢問他們丟的是金斧頭還是銀斧頭。”
寂靜的環境中,白舟緩緩收起了“裁決者-300”附魔手槍。
這個動作,讓瘦子眼前一亮眼神驚喜。
也讓旁邊的白背心肌肉男盯著白舟的背影蠢蠢欲動。
——但接著,白舟從身后掏出了漆黑的短棒。
月光照在黑黢黢的棍身。
白舟露出燦爛的笑容,揭曉故事的結尾:
“然后,湖中的仙女小姐就會用那兩把斧頭……“
“——將這些貪婪而虛偽的人類統統剁成肉泥!”
……
烏云漸漸移開。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
“這個藍星……或者說聽海,好像沒比我想的好到哪去。”
走出灌木叢,腳步輕快的白舟,踩著月色離開。
“倒也不能這樣講。”
“……哪里都有好人和壞人。”
鴉靜靜地走在白舟身旁,輕聲回答,
“何況,這里是被遺忘的城市邊緣,最底層的底層。”
“無路可走時,人的底線就會變得格外低,甚至干脆沒有。”
“也是……”白舟搖了搖頭,拍拍身上的泥巴。
料理那哥倆很容易,但處理后續掩蓋痕跡就很麻煩了。
向來謹慎的白舟,格外注重售后工作。
——但也是這一次,
才讓白舟徹底意識到,一夜之間,自己就又有了很大的轉變。
兩條生命就這樣消亡在他的手上,但他甚至沒有多少心理反應。
或許是韓副官和劉科長的事情,給了他太多觸動。
他仍舊保持著對生命本身的敬畏,但恰恰是因為敬畏生命,他才對隨意收割無辜生命的人格外冷漠。
他已經不能相信所謂的聯邦官方的執行效率。
何況世界上總有人覺得禍害遺千年。
這不行。
所以,白舟就想著……
既然被自己遇見了,那就是一種天意。
如果明明有能力卻袖手旁觀,任由他們繼續作惡……
那他和施暴者的幫兇又有什么區別?
天不收,他收!
——說不準,這也是他們的“天命”了。
……
最后,白舟又走了一條街,在這片開發中斷的邊緣地帶,找到了更好的根據地。
這是一棟五層左右的爛尾別墅,后面不遠處還有條河,前面走一段路是公路。
中間,野草與蘆葦瘋長。
“就它了。”
白舟下了決心。
再找不到地方臨時落腳,太陽都快出來了……
——總而言之,白舟也是住上大別野了。
可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強打精神,白舟又從別墅里找到很多廢棄的工業材料。
用廢棄電線和碎玻璃制作了多重拌索,隱蔽的布置在各個走廊和樓梯口。
而與拌索聯動的,則是一排排尖銳的生銹鋼筋。
……甚至,白舟還找到了幾個風干掉的死老鼠。
這些可是好東西。
磨成粉末以后,配合小動物的骨片,能夠制作守護儀式。
——不過,白舟的特訓還沒學到這種進階課程,只能由鴉代勞。
一座廢棄的別墅,就這樣慢慢“豐富”起來。
到處都是黑漆漆的,沒有光線,因而一切的布置都格外隱蔽。
白舟終于有了些安全感。
——剩下的,明天再繼續布置吧!
如果有不速之客匆匆闖入這座“白舟快樂屋”,就會發現這里面有太多驚喜等待。
只希望這不速之客是特管署的追兵,而不是什么愚蠢的蟊賊……
“噠……”
白舟爬上樓梯,來到頂樓的房間,將這里的衛生打掃干凈。
——逃亡治好了他的小潔癖,但沒有完全治好。
雖然頂樓的半面墻都是空的,兩面漏風,
但反而因此有了最好的俯瞰視野和最多的月光光線。
“終于,能夠休息了!”
將西裝鋪在地上,白舟直接躺下。
“——今夜,應該沒有特訓了吧?”
“嗯。”鴉輕輕點了下頭。
她輕聲說道:
“你已經交過了,結業考試的答卷。”
一根黑色的絲帶懸空,她橫坐于上,背對著躺在地上的白舟。
夜色漸去,月色斜沉。
晨光熹微。
靜謐的風河上吹來,掠過野草和蘆葦,帶著幾分潮濕的泥土芬芳。
吹起鴉的衣角。
于是,這風又混了幾分橘子與咖啡的味道,打著旋而拂過白舟臉頰。
“辛苦了……你睡吧。”
她獨對著月光,聲音悠悠傳來。
“這有我呢。”
睡一覺就好了。
一覺醒來,
就又是新的心情,新的世界。
即使明天醒來可能又會有新的煩惱蜂擁而至……
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辛苦了,今天的我。
拜托了,明天的我!
于是……
白舟環抱起雙臂,就這么蜷在樓頂斷墻的角落,于西裝鋪就的毯子上緩緩閉上沉重的眼皮。
連日以來的不安像是開閘的洪水似的釋放出來。
他渾身莫名打個冷戰,接著疲憊如同潮水般接連涌來。
天快要亮。
白舟進入夢鄉。
恍恍惚惚間,
應該是夢,
一定是錯覺,
他好像朦朦朧朧看見——
背對著他、獨對月光的鴉小姐,側過臉來,虹色的眼瞳罕有變得柔和……
她說:
“晚安,白舟。”
——是夢吧。
所以……
即使睡在簡陋珥四面漏風的鬼屋,明天或許也依舊值得期待。
因為活著的概念就是一直奔跑,跑到筋疲力竭也沒關系,只要確信自己有繼續奔跑的意義。
不妨就看看天上的月亮,看看天邊漸出的日光。
名為自由的風,早就拂過他的身旁。
……
于是,在“夢中”,
白舟模模糊糊的,如是回道:
“晚安,鴉。”
晚安,鴉小姐。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