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署協議的那天，林薇特意穿了件紅色連衣裙。

顧醫生說這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像重生。書房里的機械鳥不知何時被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盆開得正盛的白色曼陀羅，花香濃郁得有些刺鼻。

“您確定要刪除這些記憶嗎？“顧醫生指著屏幕上的清單，上面列著她選擇清除的記憶片段：小學被霸凌的經歷、母親病逝的場景、第一次被男生嘲笑長相的畫面。。。。。?？偣灿惺邨l。

林薇的指尖懸在確認鍵上方，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樣子。她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卻還抓著她的手說：“薇薇，別在乎別人怎么說，媽媽覺得你。。。。。。“

“確定?！八聪麓_認鍵，屏幕上跳出“交易成立“的字樣。

顧醫生推過來一份厚厚的合同，最后一頁需要她手寫簽名。鋼筆的墨水是深藍色的，落在紙上有種奇異的光澤?！靶律眢w的培育需要三周時間，這段時間請您盡量保持情緒穩定，我們會定期采集您的生理數據?！?

“它。。。。。。會有自己的意識嗎？“林薇突然問。

顧醫生的筆尖頓了頓，鏡片后的目光深不可測：“它是您的一部分，就像您的手和腳，只會聽從您的指令?！八仙虾贤叭芎螅鷷谶@里醒來，擁有全新的人生。“

離開青藤路時，林薇感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陽光透過梧桐葉灑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甚至敢摘下口罩走了段路。路人投來的目光里沒有厭惡，只有尋常的打量，這讓她想起很久沒有體會過的輕松。

接下來的日子異常平靜。網絡上的風波漸漸平息，有粉絲開始為她辯解，說素顏照是惡意 P圖。合作品牌方也松了口，說愿意再給她一次機會。林薇偶爾會直播，但鏡頭只拍到胸口以上，依舊戴著口罩，卻比以前從容了許多。

她開始期待三周后的到來。顧醫生每天都會發來新身體的培育進度照片，從最初的模糊輪廓到逐漸清晰的五官，每一張都讓她心跳加速。那張臉有著她熟悉的眉眼，卻沒有雀斑，沒有淚溝，皮膚光滑得像剝了殼的雞蛋。

“這是您基因里本就存在的完美可能性，我們只是幫您實現了?！邦欋t生在電話里說。

第七天，林薇收到個快遞，是蘇晴寄來的。她是林薇最忠實的粉絲，從她剛做博主時就一直支持她，這次素顏風波里，她也是第一個站出來為林薇說話的人。

包裹里是本手賬本，里面貼滿了林薇直播時的截圖，每張旁邊都寫著鼓勵的話。最后一頁畫著兩個牽手的女孩，一個戴著口罩，一個穿著校服，旁邊寫著：“薇薇姐，你是最棒的，不要被壞人影響心情?！?

林薇的眼眶有些發熱。她想起蘇晴，那個總在私信里跟她說“我也想變得像你一樣勇敢“的女孩，記得她發過的照片，長相普通，戴著厚厚的眼鏡，卻有著干凈的笑容。

也許，不是所有人都只看重外表。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壓了下去。她見過太多因為長相而被區別對待的例子，漂亮的女孩總是更容易獲得善意和機會，這是她用二十七年的人生總結出的真理。

第十天，顧醫生第一次邀請她去診所做全面檢查。青藤路 17號的后門連接著一棟現代化的建筑，里面布滿了各種精密儀器，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忙碌著，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躺在這里就好。“顧醫生指著一張銀色的檢查床，上面鋪著冰涼的藍色床單。林薇躺下時，發現天花板是塊巨大的屏幕，正顯示著她的基因序列圖，像串不斷跳動的彩色密碼。

儀器啟動時發出輕微的嗡鳴，林薇感覺有微弱的電流穿過身體，酥酥麻麻的。她閉上眼睛，想象著三周后醒來的場景：她站在鏡子前，看到張完美的臉，摘下口罩，對著鏡頭微笑，再也不會有人嘲笑她的雀斑。。。。。。

“您似乎很緊張？“顧醫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有點?！八龑嵲拰嵳f。

“放松些?！八氖州p輕放在她的額頭上，掌心溫熱，“想想那些讓您快樂的事。比如，您的粉絲？“

提到粉絲，林薇想起了蘇晴。那個女孩昨天還發私信說，自己考上了她所在城市的大學，希望開學后能見面?！拔矣袀€很忠實的粉絲，“她笑著說，“很可愛的小姑娘?！?

顧醫生沒有說話，林薇感覺到電流突然變強，身體瞬間僵硬。她想睜開眼，眼皮卻重得像灌了鉛。恍惚間，她似乎聽到顧醫生在打電話，聲音很低，只隱約聽到“蘇晴““匹配度“之類的詞。

再次醒來時，檢查已經結束了。顧醫生遞給她杯溫水，笑容依舊溫和：“數據很完美，新身體會比預想的更優秀。“

回去的路上，林薇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的頭隱隱作痛，像被什么東西鉆過，而且完全想不起檢查過程中發生了什么，只記得顧醫生提到了蘇晴。

她給蘇晴發了條私信，問她什么時候開學。對方很快回復：“還有兩周哦，到時候可以去找薇薇姐玩嗎？“后面跟著個害羞的表情。

林薇看著屏幕上的笑臉，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她翻出蘇晴之前發的照片，女孩戴著黑框眼鏡，齊劉海，確實很普通，卻有種干凈的氣質。可不知為什么，她總覺得那張臉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見過。

接下來的幾天，林薇頻繁地做同一個夢。夢里她站在片純白的空間里，面前有兩扇門。左邊的門后是她現在的生活，充滿了焦慮和不安；右邊的門后是張完美的臉，卻看不清五官。她每次都想推開右邊的門，卻總在最后一刻被驚醒。

三周之期的前一天，顧醫生發來消息，說新身體已經準備好了，讓她當晚過去。林薇站在鏡子前，最后看了眼自己的臉。她突然發現，那些雀斑好像沒那么討厭了，淚溝也似乎變淺了些。

也許，她可以試著接納自己？這個念頭剛出現，就被手機里彈出的新聞打斷了——某知名論壇曝光了她接受“完美替身“服務的消息，還附上了她和顧醫生簽署協議的照片。

標題寫著：《美妝博主為紅竟做這種事，倫理何在？》

林薇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明明記得簽署協議時，房間里只有她和顧醫生兩個人。是誰拍的照片？又是誰泄露出去的？

電話突然響了，是顧醫生?！皠e擔心，“他的聲音帶著安撫的力量，“這只是些捕風捉影的謠言。過來吧，您的新身體在等您了。“

林薇看著鏡子里驚慌失措的自己，又看了眼手機上的新聞，突然下定了決心。她抓起包，沖出了家門。

她沒有注意到，床頭柜上的手賬本不知何時翻開了，最后一頁畫著的兩個女孩，不知被誰用紅筆圈了起來，像個血色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