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二號”的反推引擎在火星同步軌道熄滅時，我正盯著舷窗外的環形山——佐藤標注的第73號地質區此刻像只巨大的瞳孔，虹膜處的赤鐵礦紋路在恒星照射下流轉著暗紅色的光。艙內的全息投影里，王丹的三維影像正拆解著移民艙的模塊化結構，她指尖劃過的藍色線條在空氣中凝成網格，像給這顆紅色星球套上了層透明的骨骼。

“列娜，苔蘚培養艙的氣壓穩定在0.8個標準大氣壓。”詹姆斯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他的機械外骨骼在移民艙外殼上劃出火花，美國腔里混著金屬摩擦的銳響，“但第4組光源的光譜需要調整，按王丹給的參數，得再加入17%的地球紫外線頻率——她說這樣才能讓苔蘚記住故鄉的陽光。”我轉頭時，看見列娜正將基因測序儀的探針插進苔蘚細胞，屏幕上跳動的堿基序列里，有段人工嵌入的片段在發光——是王丹團隊合成的“火星適應基因”，能讓植物在赤鐵礦土壤里扎根時，根系自動分泌分解重金屬的酶。

佐藤的地質機器人突然發出警報，老人操控著機械臂將探測器探進環形山深處，日語指令在艙內回蕩：“這里的巖層有異常共振！”全息投影立刻切換到地下300米的三維圖，藍色的地下水脈像條發光的蛇，在紅色巖石間蜿蜒——比我們上次發現的水源規模大了十七倍。“是承壓水層。”王丹的影像突然放大水脈的分叉處，“移民艙的水循環系統可以直接接入這里，但必須安裝防腐蝕閥——火星水里的高氯酸鹽會像砂紙一樣磨蝕金屬，我在閥門內壁鍍了層苔蘚分泌的生物膜，能讓使用壽命延長到120個地球年。”她說話時，我的指尖正觸到艙壁的溫度傳感器，27℃，和地球指揮中心的恒溫數值一模一樣。

深夜輪崗時，我發現詹姆斯在移民艙的穹頂艙壁上畫星圖。他的太空靴底沾著未干的特殊涂料，在金屬表面勾勒出獵戶座的輪廓，涂料里摻著列娜培養的熒光菌，在黑暗中發出淡綠色的光。“王丹說，移民者第一眼看到的星空，得和地球的一模一樣。”他遞給我一支涂料筆，“你看這個參宿四的位置，她特意讓我偏移了0.3度——因為火星的黃赤交角比地球大，這樣畫出來的星空，才會讓想家的人覺得‘對味’。”我低頭在星圖邊緣補畫了顆小星，位置剛好對應地球的北極星，筆尖的熒光菌突然亮了起來，像感應到某種召喚。

列娜的實驗室突然傳來驚呼，我們沖過去時，正看見培養皿里的苔蘚長出了透明的氣根。那些白色的須狀物在空氣中輕輕顫動，接觸到艙內模擬的火星大氣后，竟開始分泌出細小的氧氣泡。“基因表達成功了！”她的俄語里帶著哭腔，調出實時監測數據，“每平方米苔蘚每小時能產3.7升氧氣，按這個效率，12個標準培養艙就能維持50人的呼吸需求。”王丹的影像突然湊近培養皿，虛擬的指尖穿過氣根，在屏幕上彈出個三維模型：“下一步是讓它們和藍藻共生，我在地球上做過實驗，這種‘綠色聯合體’能在-60℃到30℃的環境里存活——剛好覆蓋火星的晝夜溫差。”佐藤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瓷瓶，倒出點暗紅色粉末撒進培養皿：“這是我女兒寄來的櫻花花粉，她說讓地球的花，也來幫把手。”

移民艙的第一塊居住模塊落地那天，沙塵暴剛好席卷了環形山。詹姆斯操控著防御系統展開電磁屏障，藍色的能量場在沙暴中撐開個透明的穹頂，沙粒撞在屏障上噼啪作響，像無數顆微型流星在燃燒。“屏障的能量消耗比模擬值低8%。”他盯著控制面板上跳動的數字，“王丹加的超導線圈起作用了，她算準了火星磁場的薄弱點——就像給房子裝了把量身定做的鎖。”列娜正將苔蘚培養艙接入居住模塊的通風系統，那些熒光菌繪制的星圖在穹頂內側流轉，她突然指著獵戶座的方向：“看，那里的光變強了——是苔蘚在回應地球的方向。”

我蹲在水循環系統的接口處調試閥門時，指尖觸到了金屬表面的生物膜——滑膩的質感像極了地球的濕地泥土。王丹的影像突然出現在旁邊，虛擬的手和我的手在閥門上重疊：“記得定期用火星水泡龍井嗎？”她的聲音里帶著笑意，“茶水里的茶多酚能讓生物膜保持活性，就像給機器喂營養劑。”全息投影突然切換到地球指揮中心的畫面，窗外的桂花正落在她的發間，“我們在月球基地建了個‘種子銀行’，收集了四國的農作物種子，等你們的居住艙通過驗收，就用‘春泥三號’送過去——佐藤先生女兒的櫻花、列娜的苔蘚、詹姆斯喜歡的玉米，還有你帶的龍井，都得在火星扎根。”

沙暴平息時，環形山的夜空露出了星星。移民艙的燈光在紅色地表織成片溫暖的光網，四個國家的國旗在穹頂下并排飄揚，旗面的褶皺里沾著火星塵埃，卻仍倔強地舒展著。詹姆斯打開艙門搬出他的波本威士忌，列娜帶來培養艙里新結的苔蘚籽，佐藤的瓷瓶里裝著過濾后的火星水，我則掏出那罐從地球帶的龍井。當四種液體在真空保溫杯里混在一起時，王丹的影像舉起她的青瓷杯，隔著3.7億公里的距離，和我們碰出聲虛擬的脆響。

“嘗嘗看，”她的眼里映著地球的藍光，“這是宇宙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我喝了口混合液體，舌尖先嘗到波本的烈、苔蘚的清、櫻花的甜，最后漫上來的，是龍井的醇——像無數雙手共同托著的那束光，終于在火星的土壤里，釀出了屬于全人類的回甘。遠處的地質機器人還在鉆探，它們的探照燈在環形山深處劃出光柱，像在給未來的移民者，照亮一條通往新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