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徹底平息，夏店據點陷入短暫的安靜，空氣中彌漫著被手榴彈炸開泥土的潮濕氣息。

戰士們的耳邊，劇烈戰斗后留下的嗡鳴聲還未散去。

“打掃戰場！收攏俘虜！快！”

林毅聲音響起，打破了這片刻的凝滯。二營的戰士們像是被激活的機器，立刻開始行動。他們熟練地從日軍和偽軍的尸體上解下彈藥盒和挎包，將還能用的步槍堆在一起，發出的“嘩啦”聲響，是此刻最動聽的音樂。

“營長！發財了！咱們發大財了！”劉猴子興奮地跑過來，他那張被硝煙熏黑的臉上，只有牙齒是白的。他喘著粗氣，幾乎是吼出來的，“初步點了一下，三八大蓋、中正式加漢陽造，足足有一百五十多條！還有兩挺歪把子！兩具擲彈筒！”

這對幾乎被打殘的二營來說，不啻于天降甘霖。

陳家裕一戰，二營犧牲的不光是人，槍也被打壞了許多，現在不僅能把空缺補上，還能有富余。

“彈藥呢？”林毅最關心這個。槍是骨架，子彈才是血肉。

“多著呢！”劉猴子一拍大腿，“鬼子倉庫里有十箱子彈，一箱1440發！我們又從鬼子和偽軍身上摸出來兩千多發！加起來快一萬七千發子彈了！”

一萬七千發！

林毅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個數字讓他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驚喜感。

打仗之前他們就像一群瀕臨餓死的乞丐，而現在，一夜之間，他們變成了手握巨款的地主。這筆橫財，足以支撐他們打一場營級規模的硬仗而不用擔心彈藥告罄。

“還有棉衣棉被！夠咱們全營過冬了！藥品也有一些，不多，但都是救命的玩意兒！”趙鐵柱也湊了過來，他的嗓門更大，手里還拎著一個方方正正的鐵盒子，“營長你看這是啥？電話機！咱們也能跟團部拉電話線了！”

戰士們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我的娘！這么多白面，過年也吃不完?。　?

“快看這被子，還是新的！晚上再也不用幾個人擠一個被窩了！”

“這狗日的小鬼子，還真會享受，居然還有牛肉罐頭！”

“猴子，你去看看那幫俘虜，把他們的軍官和老兵油子挑出來，單獨看管。”林毅迅速下令，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是！”

“趙鐵柱，你帶人優先把糧食和藥品搬出來，分門別類，清點清楚！傷員，先緊著傷員用！”林毅走到一袋面粉前，伸手插了進去，感受著那細膩冰涼的觸感。雖然剛從白家村接收了五十袋白面，不過，那是要全團分的，這些可都是二營自己的繳獲。

“營長！馬廄里還有匹馬！”劉猴子牽著一匹高大的紅馬跑了過來，那馬通體棗紅，肌肉結實，一看就是匹好馬。在騾馬都稀罕的八路軍里，這絕對是寶貝。

林毅走過去，拍了拍馬的脖頸，那馬打了個響鼻，卻很溫順。他轉頭對劉猴子咧嘴一笑：“嘿，猴子，這下你小子不用光靠兩條腿跑斷了！”

就在這時，一陣喧嘩從據點另一頭傳來，夾雜著王保國憤怒的咆哮。

“都他娘的給老子蹲下！一群給鬼子當狗的雜種！”

林毅眉頭一蹙，快步走了過去。

只見據點的空地上，一百多個偽軍俘虜被集中在一起，黑壓壓地蹲了一片。他們大多垂頭喪氣，臉上寫滿了恐懼。王保國正提著一支步槍，槍托一下一下地砸在一名偽軍軍官的背上，那軍官被打得連連求饒。

“營長！”王保國看見林毅過來，雙眼通紅，他指著那群俘虜，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斃了這幫二鬼子吧！他娘的，剛剛進攻的時候有幾個兄弟就是折在他們手里了，留著他們干啥？還浪費咱們的糧食！”

他的話音一落，周圍的戰士們也跟著鼓噪起來。

“對！殺了他們！給犧牲的兄弟們報仇！”

“不能留！這些二鬼子比鬼子還壞！”

仇恨的火焰在人群中蔓延。這些戰士，許多人的親人朋友都死在日本人和偽軍手里，這股恨意是刻在骨子里的。

“住手！”林毅喝止了王保國。

“營長？”王保國不解地看著他，手里的槍還舉著。

林毅沒有理他，而是走到那群俘虜面前。他環視一圈，那一百多張惶恐的臉，在他看來，卻不是一百多個該死的漢奸，而是一百多個潛在的戰斗力。

二營缺什么？缺人！嚴重缺人！招兵需要時間，而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成型。

他轉過身，對著所有二營的戰士。“我知道大家恨他們，我也恨。恨不得把他們一個個千刀萬剮！”

他的話讓激動的戰士們安靜了一些。

“但是！”林毅的話鋒一轉，“殺了他們，我們只能解一時之氣。我們的仇人，是日本鬼子！殺光了這幫偽軍，鬼子明天就能再拉起一支偽軍！我們的弟兄，就白死了嗎？”

“那營長你說咋辦？”劉猴子問道，他相對冷靜，但也覺得留著這幫人是個禍害。

林毅一字一頓地說道：“收編他們！”

“什么？”

“收編？”

整個場面瞬間死寂，緊接著爆發出更大的嘩然。

“不行！絕對不行！”王保國第一個跳了起來，他把步槍往地上一頓，“營長！讓他們穿上咱們八路軍的軍裝？跟咱們的兄弟們站在一起？我王保國第一個不答應！我爹娘就是被偽軍帶著鬼子害死的！我跟他們不共戴天！”

“對！我也不答應！我弟弟就是被他們抓去修炮樓累死的！”另一個戰士也喊道。

反對的聲音如同潮水一般。這觸及了戰士們最底層的仇恨和最樸素的情感，讓他們和仇人當戰友，這是對死難兄弟和親人的背叛。

林毅看著群情激奮的戰士們，他預料到了這個反應。他沒有發火，而是提高了音量，“我問你們，咱們二營現在能打的還剩多少人？雖然六連長去招兵了，但是能招到多少??？下次再遇到鬼子，我們拿什么去擋？還是像在陳家裕一樣，用命去填嗎？”

“王保國！我問你！你的仇，是殺幾個偽軍就能報的？還是多殺幾個鬼子，把他們徹底趕出中國，才能報？”

王保國被問得啞口無言，他胸膛劇烈起伏，手里的槍攥得死死的，卻說不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