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氏的幫助下，扶蘇很快便穿戴整齊。

此時的他，已經換上了一套全新的衣服，再搭配其腰間掛著的一塊玉佩，看上去豐神俊朗，氣宇軒昂。

王氏的視線被扶蘇牢牢吸引，不禁失神了片刻。

看著身上穿著的黑色袀玄，不知為何，扶蘇總有一種與自身氣質格格不入的感覺。

站在原地，思慮許久后，只見扶蘇眼前一亮，呢喃自語道：“對了，還少一件道袍，最好是那種青灰色，還帶水云紋的，這樣才符合道爺的身份！”

想明白這點后，扶蘇只覺得念頭通達，全身上下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

緊接著，扶蘇立刻將道袍的具體樣式說給了王氏聽。

在聽完扶蘇的描述后，盡管覺得有些奇怪，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她出身貴族，從小便被教授相關的技藝，對于制衣一事十分擅長。

在她看來，這壓根不是什么問題。

王氏將扶蘇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臉上浮現出和煦的笑意，輕聲提醒道：“良人，該用朝食了！”

在秦朝，無論是黔首百姓，還是王公貴族，一天都只吃兩頓飯。

第一頓飯為朝食，第二頓飯為夕餐，南方以稻為主，北方則是以粟為主。

扶蘇聞言，上前拉住王氏柔若無骨的小手，應聲道：“嗯。”

……

與此同時，章臺宮。

待到車輿停穩以后，身著黑色官服，頭戴鹖冠、身材佝僂的李斯在隨行仆從的攙扶下，從車輿上下來，向著丞相府走去。

門口披甲的郎衛，見李斯這位左丞相到來，連忙向其行禮，其手中的兵器與身上的鎧甲碰撞，發出‘鏗鏘’的聲音。

進入衙署后，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用小篆鐫刻在墻上的為吏之道。

“凡為吏之道，必精絜（jie）正直，謹慎堅固，審悉毋私，微密韱（xian）察，安靜毋茍，審當賞罰……”

李斯抬起頭，在此駐足片刻后，邁步進入了丞相府。

偌大的丞相府內，不時有官員進進出出，往來的小吏神色匆忙，案牘后是堆積如山的竹簡。

此時，身材瘦弱，頭發花白的右丞相馮去疾正跪坐于案牘后，用飽蘸墨水的毛筆，在竹簡上奮筆疾書。

見對方如此專注于手頭的事務，李斯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擾。

于是從案牘上拿起一卷竹簡，隨意翻看起來。

待他翻看了一會兒后，莫名感到了一絲違和——這里沒有長公子扶蘇的身影。

李斯眉頭微皺，放下手中的竹簡，并出言叫住一名小吏：“長公子呢？”

被叫住的那名小吏見李斯問話，連忙放下手頭的事，誠惶誠恐地給出了回答：

“稟丞相，長公子今天貌似沒來。”

得知這一情況后，李斯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語氣古井無波：“嗯，知道了，你去忙吧。”

對于這一狀況，李斯早有預料。

如今，朝野上下就焚書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長公子扶蘇更是在淳于越等一眾儒生的攛掇下，當眾死諫，想要以此勸說皇帝收回成命。

此舉不僅觸怒了皇帝，更使得他本人在咸陽宮外跪了整整一天。

故而，在李斯看來，扶蘇多半遭到了禁足的懲罰。

此事若是換做其他人來，哪怕他有一百條命也不夠砍的。

旋即，只見李斯將內心紛亂的想法盡皆壓下，看向案牘上堆積的竹簡，暗自松了一口氣：

“長公子沒來的這段時間，老夫應該可以輕松一些了。”

正如先前所說，為了培養扶蘇的治國能力，皇帝特意下詔，允許扶蘇去章臺宮觀政。

此舉，無異于是在傳遞一個信號——皇帝十分看重長公子扶蘇，甚至開始為他鋪路。

等到嬴政故去，扶蘇就是大秦的下一任皇帝！

而在觀政的這段時間里，無論刮風還是下雨，扶蘇都雷打不動，每天第一個來，最后一個走。

一開始，李斯還對此頗為欣慰，認為等將來扶蘇即位后，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但時間一長，他的身體就有點熬不住了。

作為大秦的左丞相，他總不可能比扶蘇來的還要晚吧，若是傳出去，豈不是有損他李斯的名聲？

同理，下值的時候，扶蘇沒走，丞相府里的官吏們也不好意思走。

誰也不想在這位未來可能繼承皇帝位的長公子面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懈怠。

除了丞相府以外，御史府以及其余七卿的官署也是如此，哪怕公務已經處理完畢，他們也不愿意熄燈。

為的就是在扶蘇這位長公子的面前，多表現表現。

就在這時，只聽右丞相馮去疾的聲音響起，將李斯重新拉回到現實：

“這里是各地送來的有關焚書一事的公文，你看看吧！”

“嗯。”

李斯聞言，從馮去疾的手中接過送來的竹簡，細細瀏覽起來。

畢竟，焚書是一項大工程，其中牽扯眾多。

燒哪些書、燒多少、以及窩藏書籍的人又該如何處置，這些問題，都需要由他這個焚書的發起者來處理。

處理手上公文的間隙，李斯思緒翻飛，此時的他，想到了自己曾經的摯友淳于越。

早年間，二人曾一同游學，關系甚好。

李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何淳于越會堅持那套已經被證明行不通的分封制。

昔日周文武王大肆分封子弟，其目的自然是為了拱衛周室。

然而其分封的這些諸侯，隨著時間的推移，關系愈發疏遠，彼此之間仇怨不斷。

他們不僅沒有拱衛周室，反而互相征伐，使周天子顏面掃地。

再后來，隨著各國征伐愈發頻繁，諸侯、卿大夫僭越禮樂的情況已經十分普遍，此為禮崩樂壞。

百姓也因為連年的戰亂，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在李斯看來，廢除分封、推行郡縣制，可合一國之力為公器，既為公器，即可做到令出一門，從而杜絕諸侯割據的隱患。

只有這樣才能避免重蹈周王朝的覆轍，使天下百姓免受戰亂之苦。

“這么簡單的道理，你為什么就是想不明白呢，既然如此，就別怪我不顧及過往情分了……”

李斯想到這里，臉上閃過一絲恨鐵不成鋼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