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外，只見先前那位進去通報的謁者來到扶蘇的面前，俯下身體，畢恭畢敬道：

“長公子，您可以進去了，陛下在里面等您！”

“嗯，勞煩了。”

扶蘇聞言，點了點頭，旋即不動聲色地將幾枚秦半兩錢，塞到謁者的手中。

秦半兩錢為圓形方孔，外圓象征“天圓”，內方代表“地方”，方孔設計也便于穿繩攜帶和固定銼修。

篆書“半兩”二字分列方孔兩側，為左丞相李斯所題，筆劃方折剛健，布局嚴謹。

感受到手上那沉甸甸的分量，謁者大驚失色，畢竟，大秦對于貪污受賄這方面的刑罰，極為嚴厲。

秦律中明確規定，通一錢者，則黥為城旦。

在環顧一圈，確定四下無人后，謁者這才放下心來，緊接著看向扶蘇，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長……長公子，您這是……”

只不過這位謁者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扶蘇出言打斷了：“拿著吧，權當我賞你的，畢竟你們也不容易。”

見扶蘇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那名謁者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收下了。

這些錢對他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由于貨幣不足，導致秦半兩的購買力極強，甚至隱約有“物賤錢貴”的趨勢。

相傳，漢高祖劉邦任亭長時貧困，朋友接濟通常給三枚半兩，蕭何贈五枚即被視為厚待。

收下錢后，這位謁者已經沒有了先前那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其無論是態度，還是動作，都多了一絲親近。

“殿下，走吧！”

“嗯。”

扶蘇點了點頭，在這位謁者的引領下，拾階而上，邁步踏上了阿房宮前殿的階梯。

進入殿內，扶蘇望向那道坐于上首的高大身影，俯下身體，神色平靜：“兒臣見過父皇！”

嬴政聞言，在上下打量了一番扶蘇后，眼中不禁閃過一絲驚訝。

作為上位者，識人是一項十分重要的技能。

長期身居高位、城府極深的嬴政，已經能夠從一個人的日常表現猜出這個人的心思，判斷他可不可用。

在他看來，扶蘇身上的氣質，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全然沒有了以前那副唯唯諾諾、謹小慎微的樣子。

“嗯，不錯，勉強有了人君之像。”

嬴政想到這里，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點了點頭，出言吩咐道：“嗯，起來吧！”

在得到嬴政的允許后，扶蘇緩緩起身：“謝父皇！”

在這之后，嬴政又吩咐謁者，為他賜座。

扶蘇剛坐下，很快便有侍女上前，送來一大盆煮熟的鹿肉以及粔籹等糕點。

粔籹是一種甜點，用飴糖和麥面混合，然后搓成細條，組之成束，扭作環形，在釜中用油煎之，香脆甘甜，同蜜餌一樣，是關中貴族們很喜歡的小吃。

此時，殿內的氣氛略顯沉悶，父子二人相對而坐，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房間內只有嬴政咀嚼鹿肉的聲音。

時間就這么緩緩流逝，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嬴政率先開口，打破了寂靜：

“說吧，這次過來有什么事？”

“兒臣希望從今往后，能夠隨意出入丹房！”

……

一開始，嬴政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禁怔愣了片刻。

他原以為扶蘇此次過來，是來替他的老師淳于越求情的，沒成想竟是因為此事。

要是扶蘇整天和一群方士混在一起，傳出去成何體統？

緊接著，嬴政又回想起扶蘇之前大鬧丹房的行徑，不禁雙目圓瞪，猛地一拍桌子，出言訓斥道：

“沒事往丹房那邊跑干什么？不準！”

盡管如此，扶蘇也沒有退讓的意思，而是義正言辭地說道：“父皇，上次你也看見了，那些方士根本不會煉丹，與其讓他們暴殄天物，還不如讓兒臣來……”

聽見扶蘇這不著邊際的話語，嬴政看向扶蘇所在的方向，怒極反笑：“他們不會煉丹，難道你會嗎？”

面對嬴政投來的視線，扶蘇沒有絲毫的逃避，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回答：“父皇，實不相瞞，兒臣近來在煉丹術上偶有所得。”

嬴政聽聞此話，不禁滿臉黑線，此時的他，有些懷疑人生。

不久前，扶蘇還因為焚書一事死諫，儼然一副腐儒的做派，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一心只想著玄修的道士？

此時，先前那個刻意被他遺忘的猜想，又重新浮現于腦海之中。

難不成，真的是因為自己平日里對扶蘇太嚴厲，將他逼瘋了？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瞬間，便被嬴政否決了。

因為無論他怎么觀察，也看不出扶蘇有瘋了的跡象。

邏輯清晰，言辭有理有據，只不過提出的要求離譜了一些。

如今的扶蘇，更像是受到打擊后心灰意冷，打算通過玄修來逃避現實。

于是，嬴政下意識把責任都歸結到了扶蘇的老師淳于越身上。

當初在為扶蘇挑選老師的時候，他也動了一番心思。

淳于越這位當世大儒，無論是學識還是人品均無可指摘，由他來教導扶蘇，再合適不過了。

可沒曾想，在他的教導下，扶蘇先是變成腐儒，在國事上處處和他這個老爹唱反調。

如今更是變成了道士，一心只想著玄修。

“這個淳于越，到底是怎么教導扶蘇的，朕一定要好好處罰他！”

嬴政想到這里，整個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而在生氣之余，嬴政心中也泛起一絲名為后悔的情緒。

自己是不是對兒子的打壓太過了？

以往那個時不時上書勸諫他輕徭薄賦，珍惜民力的扶蘇，貌似也不是不能接受。

既然扶蘇愿意冒著觸怒他的風險上書勸諫，則意味著他的心里裝著百姓、裝著大秦的江山社稷。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神神叨叨的，嚷嚷著要隨意出入丹房。

眼見嬴政許久未曾作出回應，扶蘇忍不住出言催促道：“父皇，你考慮的怎么樣了，不如答應兒臣……”

扶蘇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嬴政不假思索地打斷了，語氣冷硬：“丹房乃宮中禁地，無關人員不得擅闖！”

嬴政說到這里的時候頓了頓，又繼續道：“說起來之前你大鬧丹房一事，朕還沒處罰你呢！”

見嬴政有翻舊賬的意圖，扶蘇果斷選擇退后一步，語氣也軟化了不少：“不如這樣，以后送到丹房那里的材料，都順帶勻給兒臣一份如何？”

扶蘇說完，未等嬴政開口，又緊跟著補充道：“正如兒臣先前所說，那群方士坑蒙拐騙，根本不會煉丹！”

“兒臣這樣做，也是為了父皇的身體著想，順帶著把把關，防止他們在丹藥里動手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