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掐入掌心的痛感還在，但已不再是為了壓制幻象的余波，而是為了確認自己仍站在現實的冰面上。血珠從指縫滲出，滴落在冰壁前的霜塵里，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嗤”聲，像是被某種無形之物悄然吞噬。

我緩緩松開拳頭，掌心的血痕微微發燙。那道豎瞳裂痕依舊靜止，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我識海的錯覺。可我知道不是。肩頭的藍絲雖已隱沒，但皮膚下仍有微弱的震顫，像一根極細的絲線在血肉中游走，提醒我——那幻影并非虛妄，它是鑰匙，也是陷阱。

我閉眼，深吸一口寒氣。鏡心通靈訣在經脈中滯澀地流轉，如同逆流而上的溪水，每推進一寸，識海便泛起一陣漣漪。幻象雖散，但規則殘留仍在，像一層看不見的膜，隔在我與自身記憶之間。若不破開，我連回溯都做不到。

我抬起右手，用指尖蘸了掌心的血，在掌紋中央畫下一個“靜”字。血珠沿著掌線滑落，卻未滴下，反而在皮肉間滲入一絲微光。鏡心體質映照的不只是他人潛能，也能反照自身神識的波動。那一瞬，我看見了——識海深處，有三道影子在低語，其中一道，正是凌云傲。

他醒了。

不，不是醒，是察覺。察覺到我剛才在幻象中觸碰了他的過去。

我咬牙，強行將鏡心通靈訣的運轉從雙目轉向心脈深處。那一縷蛟龍靈力仍在任脈下游走，溫潤卻不馴。我引導它緩緩下行，如一道暗流，貼著脊椎內側推進，直至左肩舊疤。靈流觸及的剎那，藍絲猛地一縮，仿佛被灼傷的蛇，迅速退入皮下。

痛感驟然加劇，但我沒動。

這痛是錨，是現實的坐標。只要它還在，我就沒有被拖回幻象。

良久，識海終于平靜。我睜開眼，目光落在冰壁上那道豎瞳裂痕旁。血跡干涸后，掌心竟留下一道極細的金紋，形如“玄”字起筆，微微發亮，隨即隱沒。我盯著它，沒有伸手去觸，也沒有多看第二眼。

現在不是追究它的時候。

我盤膝坐下，背靠冰壁，雙手交疊于膝上，閉目凝神。這一次，我不再試圖重現幻象，而是讓鏡心通靈訣反向映照——看我記住了什么，而非看到了什么。

記憶如沙漏倒流。

幻影練劍的節奏，九幽步的落點，斷岳掌的推勁……一切看似完美，卻有一處破綻，藏在第七次掌勢的收尾。拇指內扣，零點三息的延遲。那不是疲憊，不是失誤，而是習慣——一種不屬于凌云傲武學體系的習慣。

我再次運轉鏡心，在識海中構建出那道掌影的軌跡。掌心氣旋浮現，順時針為凌云傲慣用的“斷岳勁”，可就在收掌瞬間，氣流竟逆向旋轉，形成一道微弱的逆時針螺旋。這股勁路，不屬于九幽門，也不屬于任何我所知的正統武學。

它更陰，更冷，帶著一種蝕骨的滯澀感。

我猛地睜眼，低聲自語：“這不是九幽步的斷岳掌……這是‘借力’。”

話音落下，肩頭舊疤又是一陣刺痛，仿佛在回應這句話。我忽然意識到——凌云傲年輕時，未必只修一門武學。他或許曾藏身于某個不為人知的門派，借力打力，融匯異法，才鑄就了后來那近乎無敵的武道根基。

而那門派，或許就與這冰壁符文有關。

我緩緩起身，走到冰壁前，指尖再次靠近那道豎瞳裂痕。寒意撲面，識海邊緣又泛起輕微的幻痛，像是有無數細針在刺探我的意識邊界。我不退，反而將指尖的血抹在裂痕邊緣。

血珠觸及冰面的瞬間，符文的流動竟微微一滯。

不是完全停止，而是節奏變緩，如同被某種力量短暫凍結。我立刻抓住這剎那的空隙，將識海中復現的掌紋軌跡投射而出——那道逆時針氣旋的路徑，那拇指內扣的弧度，那掌心勁力的收束點。

三處符文連接點，恰好與軌跡重合。

更準確地說，它們構成了一個起手勢的完整結構——掌心朝上，五指微張，氣流由外向內螺旋匯聚。這手勢我從未見過，卻在典籍殘卷中讀到過只言片語：玄冥宗，陰煞引氣式，以他人之氣為引，化為己用，修至大成，可竊天地之息。

我呼吸一滯。

玄冥宗……早已覆滅百年的邪道旁支，因擅奪他人真氣、煉魂為引而被正道圍剿。若凌云傲曾習此術，難怪他后來能以一人之力橫掃三派，甚至短暫掌控“天機閣”的秘術體系。

可他為何從未提及？

我盯著那三處符文，心跳漸沉。這不只是武學溯源，更是一條通往過去的暗道。凌云傲的殘魂寄于我體內，若他年輕時曾修玄冥宗功法，那這冰壁符文，或許正是他當年未能參透的遺秘。

而我，正站在他曾經失敗的地方。

我收回手，指尖的血已干涸。就在我準備后退的剎那，那抹血跡在符文上蒸發的瞬間，冰面浮現出一道半瞬即逝的篆文殘影——

“冥”。

底紋如鉤，筆鋒帶煞，與我掌心那道金紋隱隱呼應。它只存在了一瞬，便如煙散去，仿佛從未出現。

可我知道它存在過。

我緩緩后退兩步，靠在冰壁另一側的陰影里，呼吸放輕。識海中，那三道低語的影子再度躁動，尤其是凌云傲的那一縷，仿佛在試圖解讀我剛才的發現。我立刻切斷鏡心通靈訣的外放，只留一線內守，將所有記憶封存。

不能讓他察覺太多。

我低頭看向左肩。疤痕邊緣的皮膚下，那道藍絲再次浮現，比之前更淡，卻更冷。它不再游走，而是靜靜盤踞，像一條沉睡的龍脈。

蛟龍的靈力……為何會與這疤痕共鳴？

我忽然想起，上一章靈力初注時，蛟龍曾說：“你體內囚著三個瘋子……但你是唯一清醒的鎖鏈。”

那時我以為它只是在評價我的神識狀態。

可現在想來，它或許看到了更多——看到了這道疤的來歷，看到了我與凌云傲之間那層未被言明的淵源。

我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輕按在疤痕上。

皮膚下的震顫忽然加劇，藍絲如活物般扭動了一下，隨即——

一道極細微的節奏感從深處傳來。

不是心跳，不是呼吸。

是某種節拍，低沉、緩慢，帶著一種熟悉的韻律。

我猛地睜眼。

這節奏……

與幻象中凌云傲練劍的步頻，一模一樣。

可這不可能。

幻象中的節奏，是他的記憶。

而這道疤，是我幼年所受的劍傷，來自一場家族比武的意外。

除非——

那場比武，本就不是意外。

我指尖一顫，尚未收回。

冰壁上的豎瞳裂痕，忽然滲出一絲極淡的藍光，順著裂痕邊緣緩緩爬行，如同活物般向我指尖延伸。

我屏住呼吸，沒有動。

藍光停在距離我指尖半寸處，微微閃爍，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緩緩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再次蘸血。

血珠將落未落之際，左肩的藍絲驟然一緊，皮膚下傳來一聲極輕的“咔”響，仿佛某種封印，正在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