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燼幾乎是徹夜未眠。

石葉說的那堆“破爛”在他腦子里盤旋了一整夜，那些可能存在的能源芯、齒輪、未知零件，像鉤子一樣撓著他的神經。

天剛蒙蒙亮，帳外竹篾輕微的響動就讓他猛地坐起身，傷口牽扯的刺痛都被心底的躁動壓了下去。

石葉端著藥籃走進來，辮梢的紅繩還沾著晨露。

她剛放下籃子，林燼就迫不及待地開口，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卻透著急切道：“葉姐，我愿意！”

石葉正準備取草藥的手頓了頓，故作疑惑，抬眼看向他，眉梢微挑：“你骨頭摸著應該十七左右，我才十五呢，你愿意什么呢？”

林燼的話卡在喉嚨里，像被草藥梗住似的。

“十、十五？”他眨了眨眼，突然意識到什么，耳根有點發燙，瞅了她一樣，試探性的問道:“那……石葉妹妹？”

說完，他立馬往后縮了縮，害怕她又給他一耳光教他做人。

石葉剛捏起一把草藥的手“啪”地落在竹籃里，嘴角卻勾起點藏不住的笑意，只是眼神依舊促狹。

“外鄉人都這么會改口？”

她俯身時，手臂上的墨綠藤蔓紋身隨著動作起伏，蛇形暗紋在陽光里若隱若現。

“不過‘葉姐’這稱呼，聽著倒比‘妹妹’順耳。”

林燼心里一松，原來她不是真生氣。

“那還是叫葉姐吧。”林燼趕緊順坡下驢，語氣比剛才更懇切了些。

“我是真愿意用新武器換那些零件，你昨天說的條件，我都應。”

他指了指自己的傷處。

“你看我恢復得快，再過幾天就能動手，肯定能做出比石刀更趁手的東西，部落獵手用著也方便。”

石葉這才直起身，手里捻著片帶著晨露的草藥葉，指尖輕輕一彈，水珠落在地上的闊葉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她眼底的促狹淡了些，多了點認真：“外鄉人，你可知部落的獵手用不慣花里胡哨的玩意兒？石刀能劈開鐵皮巨蜥的殼，靠的是實在。”

“我懂。”林燼忙道，“我做的東西，肯定比石刀更利，更輕，還能防雨林里的潮氣銹蝕。”

他想起昨晚在腦子里勾勒的圖紙，眼神亮了亮，“說不定還能幫你們更快剝獸皮、割草藥。”

石葉看著他眼里的光，微微一愣，草藥葉上的晨露滾落，砸在竹籃里的陶碗里。

她跟著祖父學配藥，石臼里的蛇形凹槽磨得她掌心生繭；跟著獵手們認毒草，夜里蒙著眼聽雨林的動靜，耳朵里總嗡嗡響。

她做得極好，力氣比同齡男孩大，手比誰都快，連祖父都夸她“穩住了石紋的根”。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研磨草藥時，聞著那清苦的氣息，心里從沒有過旁人說到“找到新解毒草了”時的亮堂；每次給靈寵喂食，看著石背蟾慢吞吞爬過掌心，也生不出像其他族人那樣“這是家人”的熱乎勁。

她的眼里從來沒有光。

“發什么呆？是有什么問題嗎？”林燼的聲音把她拽回來，他正捧著懷里的零件，“是不是不信我能做出武器？”

石葉盯著他看了片刻，輕聲道“急什么？藥還沒換。”

她解開纏繞在腰間的繃帶，俯身細細查看傷口，碰了碰邊緣的新生皮肉，才直起身道：“恢復得比預想中快，看來那些石背蟾的黏液沒白讓你喝。”

林燼乖乖忍著換藥的輕微刺痛，目光卻不住地往帳外瞟。直到石葉打好最后一個結，他立刻追問：“現在能走了嗎？”

“算你識相”她拎起竹籃，轉身離開，“換件干凈衣裳，跟我走。要是敢做不出個名堂來，我就叫香姨往你藥湯里多兌三勺黏液。”

林燼哪敢耽擱，趕緊找出前幾天向族長要來的石紋族服裝換上。畢竟他可不想成了全部落圍觀的對象。

部落用的布料是巖羊獸皮，泛著灰褐與墨綠交織的色澤，摸上去帶著巖石般的微涼質感。他先套上短褂，袖口和下擺都收得極緊，剛好貼住手腕和腰腹，走動時不會拖沓，倒比他原來的衣服更適合在行動。

褂子前襟綴著三枚打磨光滑的石背蟾背甲碎片，邊緣磨得圓潤，陽光照上去泛著啞光，像嵌了三塊小石子，據說既能擋點雨林的潮氣，也算是部落人對“自己人”的標識。

接著換上同色的長褲，褲腳同樣束緊，腳踝處用麻繩系了個利落的結，走動時褲料摩擦著小腿，能感覺到里面織著細密的纖維——后來問了石葉他才知道，這是混了石背蟾蛻下的老皮，防刮又透氣。

腰間的寬腰帶是用鞣制過的巖羊皮做的，深褐色，上面縫著三個巴掌大的小皮囊，他順手把原來的腰包替換掉了最靠中間的皮囊。

最后蹬上那雙獸皮靴，鞋底嵌著的防滑石粒硌得腳心微微發麻，石粒大小均勻，顯然是特意挑選過的，踩在帳內鋪著的闊葉上，悄無聲息，倒比他原來的鞋子更合腳。

穿妥當時，他對著帳角那面打磨光滑的石鏡照了照——鏡里人的胳膊上雖沒有石紋族標志性的藤蔓纏蛇紋身，但衣擺處染有的石紋族特有的暗紋也讓他染上了幾分部落的氣息。

“總算不像個外鄉人了。”林燼松了口氣。他可不想再被部落的小孩圍著指指點點。

這幾日喝著溫熱的草藥湯，就著烤肉和野果，臉頰竟洇出些久違的血色，不再是荒原上那副風吹日曬的蠟黃。嘴唇也褪去了干裂的白皮，透著點自然的紅潤。連眼角眉梢的疲憊都淡了，不再像從前那樣結著一層洗不掉的沙塵與風霜。

帳外傳來敲臼人敲響中央石臼的聲音，“咚——咚——咚——咚——咚”五下，是“啟獵時”的信號。

“快點，別磨蹭了。”屋外傳來石葉的催促聲，“去晚了，等日中時，可沒人幫你登記。”

“來了，來了。”林燼拽了拽束緊的袖口，帳幕被他輕輕一掀，金紅的晨光便涌了進來，落在他肩頭。

他快步跟上石葉往外走，不遠處，獵手們正扛著石矛和骨刀往雨林口集結，獸皮袋在腰間晃出輕響，晨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混著風里飄來的草藥香，成了部落清晨最鮮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