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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紅星廠會討賬,舊怨新恨涌

晨光剛爬上籬笆墻的絲瓜藤,凌玥瑤就著灶膛里的余火煮了碗玉米糊糊。

她把粗瓷碗推給蹲在小板凳上啃紅薯的妙妙,轉(zhuǎn)身回到里屋,從木柜最底層抽出個藍布包。

她解開繩結(jié),露出昨天桃花村村民登記的“舊物置換”,每一頁都記著村民交來的銅盆、舊鎖、雕花匣子。

后面跟著應(yīng)兌換的糧票和錢數(shù),墨跡深淺不一,看得出是趁妙妙睡著時連夜補的。

“媽媽今天去縣里給妙妙買花裙子嗎?”小丫頭不知什么時候蹭到她腿邊,扎著羊角辮的腦袋直往她懷里鉆,鼻尖還沾著紅薯渣。

凌玥瑤蹲下身,用拇指抹掉那點紅渣,親了親女兒軟乎乎的額頭:“是去拿回屬于咱們村的公道。”

院外突然傳來自行車鈴鐺聲。

顧野推著二八杠跨進門檻,軍綠色褲腿沾著晨露。

車把上掛著個軍包,拉鏈沒拉嚴,露出半截粗布水壺和兩個玉米餅,餅皮烤得金黃,還冒著熱氣。

“我昨兒夜里給縣武裝部的老戰(zhàn)友打了電話,”他拍了拍車座,喉結(jié)隨著說話上下滾動,“馮主任今兒值班,跑不了。”

外婆顫巍巍從屋里出來,手里攥著個紅布包。

凌玥瑤眼尖,看見布角露出點銀白——是媽媽留下的銀鐲子,當年外婆說要給她當嫁妝的。

“玥瑤啊,”老人枯瘦的手抓住她手腕,“要是那姓馮的耍橫……實在不行咱們花錢消災(zāi)……”

“外婆放心。”凌玥瑤反握住那雙手,指腹蹭過老人手背上的老年斑,“這次咱們憑理走。”

她將紅布包塞回外婆懷里,“您在家看好妙妙,等我?guī)уX票回來給妙妙換花裙子。”

鄉(xiāng)間土路被晨露浸得松軟,自行車碾過石子“咯吱”作響。

顧野故意騎得慢,車把穩(wěn)得像釘在地上,生怕顛著后座的人。

“到了地方,你先跟馮主任講道理,”他側(cè)頭說話,風(fēng)掀起他軍帽檐,露出曬得黝黑的后頸,“要是他耍無賴……”

手掌拍了拍別在腰間的退伍證。

趕了大半天的路,凌玥瑤顛得要散架了。

路過縣城供銷社時,凌玥瑤突然扯了扯他衣角。

櫥窗里掛著條兒童淡粉色連衣裙,裙角綴著蝴蝶結(jié),晃得人心尖發(fā)顫。

顧野余光掃過她發(fā)亮的眼睛,沒說話,喉結(jié)動了動,把車速又放慢兩成。

快到紅星廠時,顧野突然捏緊剎車。

前面巷口閃過個花布衫身影,正是李二壯媳婦,馮芳芳的表姐。

那女人原本低著頭快走,聽見車響猛地抬頭,見是他們,臉色一白,轉(zhuǎn)身就往巷子里鉆,腳步慌亂得差點絆到門檻。

“她倒比咱們還急。”凌玥瑤冷笑,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褲兜里的登記本,“果然是她告的密。”

顧野沒接話,目光突然凝在前方。

他推著車往路邊靠了靠,下巴朝紅星廠方向努了努:“那不是趙文斌嗎?”

凌玥瑤順著看過去。

穿藍布中山裝的男人正往紅星廠大院走,后背挺得筆直,腳步卻有點虛浮——那是她從前的未婚夫,為了攀高枝的“城里人”。

凌玥瑤攥著登記本跨進樓里,腳步帶起的風(fēng)掀動塵土。

顧野跟在她身后,軍靴踩在磚石板上“咚咚”響,倒比她更像來辦事的干部。

馮主任辦公室的門虛掩著。

凌玥瑤抬手敲門,里面突然傳來趙文斌的聲音:“馮叔,您放心,芳芳將事情都跟我說了,我前妻性子軟,不敢惹出什么事的,我去勸勸她……”

她推門的手頓了頓,指節(jié)抵在門板上發(fā)緊。

門“吱呀”一聲開了,馮主任正蹺著二郎腿喝茶,茶碗里飄著幾片茉莉花。

趙文斌站在窗邊,看見她時臉色驟變,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滾圓:“你、你怎么來了?”

“馮主任。”凌玥瑤跨進屋,把登記本“啪”地拍在紅木桌上,直接開門見山。

紙頁震得跳起來,露出里面村民歪歪扭扭的簽名,“周正代馮芳芳收舊物欠的糧票和錢,該結(jié)了。”

馮主任放下茶杯,茶蓋地磕在杯沿。

他抬眼掃了她一下,目光又落在顧野身上,皺起眉:“哪來的村婦?”

顧野往前跨半步,寬闊的影子罩住半張桌子。

他從口袋里摸出退伍證,“啪”地拍在登記本旁,封皮上幾個字在陽光下泛著紅:“馮主任,我們有您這里寄來的收購信,有周正的供詞,還有村民簽字的登記本。您可以不認,但我們就要問問紅星廠的其他領(lǐng)導(dǎo)了……”

馮主任的臉忽的沉了下來,他真是小瞧了這兩個人了。

他盯著顧野的退伍證,喉結(jié)動了動,剛要說話,趙文斌突然插話:“玥瑤,你這是干什么?”

他往前湊了兩步,伸手要拉她胳膊,“有話好好說,別在領(lǐng)導(dǎo)面前鬧……”

凌玥瑤往后退開半步,避開那只手。

她突然想起離婚前,他也是這樣拉著她的胳膊,說“農(nóng)村太苦,我不想再過那種日子了”。

辦公室里的空氣突然凝住。

窗外傳來麻雀的撲棱聲。

凌玥瑤低頭理了理衣襟,抬頭時眼里閃著光:“馮主任,我只要個公道。”

她指節(jié)敲了敲登記本,“您要是覺得這是鬧事……”

“夠了!”馮主任猛地拍桌,茶碗里的水濺出來,濕了半張登記本。

以為他會發(fā)難,卻突然笑了,“行,咱講道理。”

他抽出張信紙推過來,“把你說的那些舊物清單再寫一份,我讓人核——”

凌玥瑤翻開登記本,指著最后一頁,“周正收了五十六件舊物,按他說的糧票兌換比例,該給村民一百一十二斤糧票,外加三百十六塊錢。”

她抬頭直視馮主任,“您現(xiàn)在簽字,我立刻帶人走;要是不簽……”

她沒說完,顧野已經(jīng)摸出鋼筆,擰開筆帽,筆桿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趙文斌突然抓住她手腕:“凌玥瑤,你瘋了?”

他聲音發(fā)顫,“馮叔是紅星廠的領(lǐng)導(dǎo),你這樣鬧下去……”

凌玥瑤甩開他的手,腕骨撞在桌角上生疼。

她望著趙文斌漲紅的臉,他說“農(nóng)村姑娘上不得臺面”,嘴角勾起個冷笑:“趙同志,我鬧的不是領(lǐng)導(dǎo),是理。”

辦公室的掛鐘“滴答”走了兩聲。

馮主任眼見下不來臺,便故意說:“我茶水喝多了,想去一下洗手間。”

他扯了扯褲腰,往門口走時撞翻了椅子,“小顧同志,你陪我去?”

顧野沒動,目光鎖在馮主任的后背上:“馮主任,廁所就在走廊盡頭。”

“好,好樣的!”馮主任原本想著私下把顧野說服了,那凌玥瑤便成不了氣候,沒想著這男人不接招。

馮主任的腳步頓了頓,推開門出去時,門簾被風(fēng)掀起,露出他發(fā)顫的后脖頸。

趙文斌望著空蕩蕩的門口,又看看凌玥瑤,突然蹲下身扶椅子,手指摳著椅背上的漆皮:“凌玥瑤,你非要鬧得這么難看嗎?芳芳只是……”

趙文斌氣結(jié),他都跟那小姑奶奶說了多少次了,他跟凌玥瑤已經(jīng)斷了,這馮芳芳偏不信。

這次被人逮著把柄,還讓他來勸。

“趙文斌,你是不是有了個城里的未婚妻,就把自己的出身給忘了,我只是想幫桃花村村民討回公道,如果你阻攔我,你就是忘本,忘根……”

趙文斌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手指死死摳著椅背上的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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