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雪路漫談
書名: 真希望你也能擁有屬于你的故事作者名: 伍小棠本章字數: 2876字更新時間: 2025-07-19 13:52:00
圍巾在頸間繞了兩圈,余溫順著布料漫上來,顧言忍不住往白亭身邊靠了靠。下山的石階覆著層薄雪,他走在外側,皮鞋踩在雪上發出咯吱聲,像在數著什么節拍。
“你圍巾該洗了。”顧言忽然開口,指尖捏著圍巾末端繡著的梧桐葉——那葉子邊緣磨得有些發白,針腳卻依舊扎實。她認得這手工,是白亭奶奶的手藝,小時候去他家拜年,總看見老太太坐在窗邊繡花,線軸在竹籃里滾出細碎的響。
白亭低頭看她捏著圍巾的手,指尖凍得發紅,像剛摘的櫻桃。“上周剛洗過。”他聲音里帶著笑,“你上次說喜歡雪松味的洗衣液,特意換的。”
顧言的指尖頓了頓。她不過是上個月在白亭車里隨口提了句,說超市新出的洗衣液味道像山里的雪松林,沒想到他真記在了心上。她抬頭時,正撞見他耳尖的紅,被雪光映得格外明顯,倒比平時那副在雜志上不茍言笑的樣子生動多了。
“說起來,你上回那本雜志,我在爺爺書房看見了。”顧言踢開腳邊的雪塊,雪沫濺到他的西褲上,“他指著你設計的圖書館說,這穹頂弧度藏著《營造法式》里的‘舉折’古法,非浸淫古籍多年悟不出來。”
白亭的腳步慢了些。顧爺爺是古籍界泰斗,尤其精通風水營造,能得他一句夸,比拿任何國際獎項都難得。“我確實參考了宋代的營造技藝。”他望著遠處雪燈的暖光,“你小時候總纏著爺爺講《木經》,說要造座會呼吸的房子,我記在本子上了。”
顧言愣了愣。她對《木經》的印象早已模糊,只記得小時候蹲在爺爺的畫案前,看他用朱砂畫斗拱圖,嘴里念叨著“榫卯相扣,天衣無縫”。那時候白亭總被他爸媽打發來陪她,她畫歪了梁架,他就拿支鉛筆在旁邊重畫,線條筆直得像用尺子量過。
“你那時候畫的小人兒,胳膊比柱子還粗。”顧言想起那些被她揉掉的畫紙,忽然有點不好意思,“我還總笑你沒藝術細胞。”
“那是結構示意圖。”白亭一本正經地辯解,伸手替她拂去落在發梢的雪粒,“你看這山階的扶手,弧度是1:0.618,符合人體工學。”
顧言被他逗笑了。建筑師的職業病總在這種時候冒出來,連看棵樹都要分析枝椏的承重。她忽然想起去年參觀他設計的美術館,講解員指著旋轉樓梯說:“白先生特意要求每級臺階高度差控制在15厘米,說是……怕小個子女生摔倒。”當時她還納悶,現在想來,那15厘米,或許是照著她的步幅算的。
“前面有賣烤紅薯的。”白亭忽然指向街角,昏黃的燈光里,個老漢正掀開鐵皮桶,熱氣裹著焦香飄過來,“你小時候總搶我手里的紅薯,說皮烤焦的地方最甜。”
顧言的臉有點熱。她記得有次在幼兒園,白亭揣著個烤紅薯來,被她咬了一大口,燙得直吐舌頭,他卻把剩下的全塞給她,自己啃著冷饅頭。后來她才知道,那是他攢了三天零花錢買的。
“我哪有那么霸道。”她小聲反駁,卻被紅薯香勾得咽了咽口水。白亭已經走過去,跟老漢說了句什么,回頭沖她揚了揚手里的紙袋:“要帶皮的。”
捧著熱紅薯的手暖烘烘的,顧言小口啃著焦皮,甜香混著圍巾上的雪松味,像把整個冬天的暖都揣在了懷里。“你怎么知道我還愛吃烤紅薯?”她含糊地問。
“上周去你家送圖紙,看見你廚房垃圾桶里有紅薯皮。”白亭的目光落在她沾著糖霜的唇角,“還看見你書架上擺著本《東京夢華錄》,夾著的書簽是片梧桐葉,葉脈上寫著‘秋夜宜烤薯’。”
顧言的心輕輕跳了下。那本書是她隨手放在那的,書簽更是上個月撿的,沒想到被他看得這么仔細。她忽然想起今早出門前,在書里翻到張便簽,上面用鉛筆寫著“烤薯需選紅心蜜薯,炭火慢煨兩刻鐘”,字跡和白亭高中時的筆記本如出一轍,當時她還以為是爺爺寫的。
“白亭,”她舔了舔唇角的糖漬,“你是不是……對我太用心了點?”
白亭的腳步頓在雪地里,皮鞋底碾過薄冰,發出細微的裂響。他轉過身時,睫毛上沾的雪粒剛好融化,水珠順著臉頰滑下來,像落了滴無聲的雨。“顧言,”他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從五歲那年在你家書房,看見你踩著板凳夠《營造法式》,摔進我懷里開始,我就沒敢不用心。”
顧言手里的紅薯差點掉在地上。五歲的記憶像蒙著雪的玻璃,模糊卻透亮——她確實摔過一跤,撞進個軟軟的小身子里,聞到股淡淡的松木香,后來那人被他媽媽擰著耳朵罵,卻還把顆奶糖塞進她手里。
“那時候……是你?”
“不然你以為是誰?”白亭低頭笑了,眼里的雪燈影晃了晃,“你哭著說要當建筑師,把書架修得高高的,誰也夠不著你的寶貝書。我當時就想,以后我來幫你造書架。”
他說得輕描淡寫,顧言卻忽然想起很多零碎的片段:初中時她的自行車總被人悄悄修好鏈條,高中課桌里總有她愛吃的薄荷糖,大學報到那天,她的宿舍床板被人墊了層軟墊,說是“怕硌著腰”。這些事她從來沒問過是誰做的,只當是運氣好,現在想來,哪有那么多巧合。
“你上回在雜志采訪里說,理想中的建筑要‘藏心’。”顧言望著遠處漸亮的雪燈展入口,“說的就是這些嗎?”
白亭沒直接回答,只是從口袋里掏出個牛皮本子,遞給她。封面是磨損的棕色皮革,燙金的“白氏建筑”字樣已經模糊,翻開第一頁,是張泛黃的照片:七歲的她蹲在梧桐樹下,手里舉著片葉子,身后的小男孩正偷偷把塊橡皮塞進她的口袋。
照片下面寫著行小字:“顧言的第一片建筑樣本——梧桐葉,葉脈密度12條/平方厘米。”
往后翻,全是她的痕跡:有她畫壞的斗拱草圖,有她隨手寫的便簽,甚至有張她掉在圖書館的借書條,上面的書名是《兒童建筑啟蒙》。最新的一頁貼著張剪報,是她發表在古籍期刊上的論文,旁邊用紅筆圈出她寫的句子:“古籍修復如造屋,一針一線皆需匠心。”
“我不是故意要窺探你的生活。”白亭的聲音有點緊,像怕驚擾了什么,“只是每次看見和你有關的東西,就忍不住想記下來。”
顧言的指尖撫過那些字跡,紙頁邊緣被翻得卷起,卻依舊平整干凈,像被人精心呵護了多年。她忽然想起爺爺常說的話:“真正的匠心,不在圖紙上,在心里。”以前她不懂,現在看著這本子上的點滴,忽然懂了——那些藏在建筑里的弧度,那些落在生活里的細節,都是他沒說出口的惦念。
雪燈展的音樂聲越來越近,暖黃的光在雪地上織出片光暈。白亭忽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圍巾在他頸間松松繞著,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顧言,”他望著她的眼睛,睫毛上的雪水映著燈影,“雪燈展七點開始,我們慢慢走,還有時間。”
他沒說下去,但顧言懂他的意思。就像他設計的建筑從不急著展露鋒芒,總在細節里藏著驚喜,他的心意也像這漫漫長路,一步一步,踏雪而來,不急不躁,只等她慢慢發現。
顧言低頭咬了口烤紅薯,甜香在舌尖化開,混著點微燙的暖意。她看著白亭手里空了的紅薯皮,忽然想起小時候他總把最甜的部分讓給她,自己啃著帶硬疤的邊角。原來有些習慣,他已經堅持了這么多年。
“白亭,”她抬起頭,雪落在她的睫毛上,涼絲絲的,“你那本雜志,爺爺讓我借來看。他說……想跟你聊聊《木經》里的‘屋有三分’。”
白亭的眼睛亮了,像被點燃的雪燈。他伸手替她把圍巾系緊,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耳垂,像落了片溫熱的雪。“好啊。”他的聲音里帶著藏不住的笑意,“正好我也有些關于‘藏心’的想法,想跟顧爺爺請教。”
遠處的雪燈次第亮起,像撒了滿天的星子。他們并肩往入口走,腳印在雪地上并排延伸,慢慢靠近,幾乎要重疊在一起。顧言握著那本牛皮本子,忽然覺得,這場雪燈展,或許不只是看燈那么簡單。有些故事,正像這雪地里的暖意,悄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