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街道，陽光斜斜地灑下，在空曠的路面上拉出長長的、寂寥的影子。行人稀少，只有偶爾駛過的車輛打破這份過分的安靜。林暖暖漫無目的地走著，腳步虛浮，仿佛一具失了魂的軀殼。沐塵房間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最后那扇隔絕一切的房門，像沉重的冰塊壓在她心頭，讓她透不過氣。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逃離那個讓她感到陌生和心寒的地方。
不知不覺間，她拐進了一條相對僻靜的老街。青石板路縫隙里鉆出頑強的野草，兩旁是些半開著門的舊式店鋪，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木頭和舊書報的味道。就在一個不起眼的巷口轉角，一個異常簡陋的小攤吸引了她的目光——或許不是吸引，而是她茫然的目光恰好落在了那里。
一張褪色的、布滿污漬的折疊小桌，一把同樣破舊的竹椅。桌后坐著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樣式古舊布褂的老者。最顯眼的是桌旁斜插著一根細竹竿，竿頭挑著一塊灰撲撲的破布，上面用歪歪扭扭、墨跡濃淡不均的毛筆字寫著四個大字：
**算盡一切！**
沒有仙風道骨，沒有羅盤八卦，沒有高深莫測的卦辭詩句。只有這直白得近乎粗暴、甚至帶著點市井無賴氣的四個大字。林暖暖的腳步停了下來，目光有些呆滯地落在那塊破布上。算盡一切？口氣比天還大，攤子卻比乞丐還寒酸。
“姑娘，回神了。”一個略顯沙啞、帶著點市井煙火氣的聲音響起。
林暖暖猛地一顫，渙散的目光聚焦，這才看清桌后那算命先生的模樣。頭發花白稀疏，胡亂挽了個髻，用一根木簪別著。臉上皺紋深刻，像干涸的河床，皮膚黝黑粗糙，一雙手骨節粗大，指甲縫里似乎還嵌著點泥灰。他正瞇著一雙渾濁卻似乎又藏著點精光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看你這樣子，”算命先生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鉆進林暖暖耳中，“魂不守舍，眉宇間郁結不散，印堂……唔，倒不算晦暗，只是蒙著一層化不開的霜氣。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堵心的事兒，繞不過去的坎兒了。與其自個兒悶頭亂撞，不如……讓老朽替你算算？”他拍了拍面前同樣破舊的小桌，桌上空空如也，連個簽筒都沒有。
林暖暖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這普普通通、甚至有點邋遢的老頭，又抬頭看了看那塊寫著“算盡一切”的破布，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呵……你這……你這不靠譜啊。”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旅途和心緒雙重疲憊的沙啞，“別人算命，好歹也掛一句‘指點迷津’、‘預卜前程’之類的，文縐縐的，或者擺個八卦圖裝裝樣子。你這個……‘算盡一切’？也太直白了吧？一看就是……”她頓了頓，把“騙子”兩個字咽了回去，但眼神里的不信任和一絲自嘲的意味已經表露無遺。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在這樣一個人身上停留。
算命先生也不惱，嘿嘿一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齊的黃牙：“話不能這么說嘛，姑娘。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掛羊頭賣狗肉的多了去了，裝神弄鬼的也不少。老朽我嘛，實在人，有啥本事就寫啥，不整那些虛頭巴腦的花架子。‘算盡一切’是口氣大了點，但算不算得準，你試過才知道不是？”他渾濁的眼睛里那點精光似乎亮了一瞬，意有所指地看著林暖暖，“再說了，你這心事，尋常的卦辭詩句，怕是解不開咯。”
林暖暖被他最后那句話刺了一下。心事……尋常解不開……她看著算命先生那張飽經風霜、寫滿市井智慧的臉，又想起沐塵那雙冰冷無波、仿佛看透一切卻又視若無物的眼睛。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委屈瞬間涌了上來。她就像一個在茫茫冰原上迷路的人，明知眼前可能是個陷阱，卻因為太過寒冷和絕望，忍不住想靠近任何一點可能的火苗——哪怕那火苗看起來微弱又可疑。
她咬了咬下唇，眼神里掙扎了片刻，最終還是那壓得她喘不過氣的迷茫和想要抓住點什么的渴望占了上風。
“好吧……”林暖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我……算一卦。”她走到那張破舊的小桌前，在那把看起來同樣不怎么牢靠的小板凳上坐了下來，微微低著頭，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因為緊張和低落而微微蜷起的手指。
算命先生渾濁的眼睛微微瞇起，仔細地打量著坐在對面的少女。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暖暖表面的疲憊和低落，在她周身那層無形的、帶著茫然和傷感的“氣”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當他的視線掃過林暖暖眉心時，那渾濁的眼珠深處，似乎有一縷極其細微、常人根本無法察覺的金芒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
“姑娘，”算命先生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少了幾分市井油滑，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洞悉感，“你心中所困，非是外物侵擾，亦非自身厄運。而是……你身邊一個極其重要的人，變了。”
林暖暖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震驚！她什么都沒說！他怎么知道？
算命先生沒有理會她的震驚，繼續用那帶著奇異韻律的聲音說道：“那人，本該是你命中暖陽，或是你心中磐石。可如今，暖陽化作了寒冰，磐石變成了……萬載玄冰。冰冷刺骨，拒人千里。你靠近不得，遠離不甘，心中之痛，如冰錐刺心，日夜難安。”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精準的冰錐，狠狠鑿在林暖暖的心防上！她瞪大了眼睛，身體微微顫抖，眼眶瞬間就紅了。沐塵……那個變得冰冷陌生、讓她感到無比恐懼和心痛的沐塵……這個邋遢的算命先生，竟然一語道破！
“他……”林暖暖的聲音帶著哽咽，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他怎么會……變得那么冷……那么……像塊冰……”她終于忍不住，將壓抑了一路的恐懼和委屈，在這個陌生的、看似不靠譜的算命攤前，宣泄了出來。她不再懷疑他是不是騙子，此刻的他，是唯一一個似乎“看懂了”她痛苦的人。
算命先生看著林暖暖泫然欲泣的樣子，渾濁的眼底深處，那縷金芒再次一閃而過，帶著一種看透世事滄桑的了然，甚至……一絲極淡的、對某種宏大宿命的嘆息。他緩緩伸出手指——那根手指粗糙，指甲縫里還帶著泥灰——虛虛點向林暖暖的眉心，聲音低沉得如同古老的嘆息：
“緣起緣滅，皆有定數。他之冰冷，非是病，非是劫……乃是‘道’。”
“此道孤絕，此道無情。如九霄寒淵，萬物歸寂。”
“姑娘，你心中之暖陽，注定……要沉入這片寒淵之中了。”算命先生的聲音帶著一種殘酷的預言感，“此乃天命之軌跡，非人力所能挽回。”
林暖暖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沉入寒淵？天命軌跡？無法挽回？這些字眼像冰冷的巨石，將她心中最后一點微弱的希冀砸得粉碎！
“不……不可能……”她失神地喃喃，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滾落下來。
然而，就在林暖暖心如死灰之際，算命先生那渾濁的眼睛卻微微彎了一下，嘴角勾起一個極其古怪、似悲憫又似深意的弧度，話鋒陡然一轉：
“不過嘛……”
“老朽既然敢掛‘算盡一切’的招牌，自然知道，這世上……沒有絕對不可解的‘局’。天命軌跡……也未必不能……稍作偏移。”
他最后幾個字說得極輕，卻像一道細微的電流，瞬間擊中了林暖暖絕望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