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礦洞深處，火光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投下跳躍的影子，空氣里那股潮濕的霉味混合著柴煙，揮之不去。蘇燼瑤盤膝坐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上，篝火的暖光勾勒著她側臉的輪廓，少了幾分白日的張揚鬼魅，倒顯出幾分沉靜的柔和。

凜夜靠坐在她對面的巖壁下，銀白色的短發有些凌亂地搭在額前，幾縷發尾還沾著之前奔逃時蹭上的灰塵。他那雙琥珀色的豎瞳在火光的映照下，銳利依舊，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高大挺拔的身軀微微蜷著，肩背流暢的肌肉線條在影影綽綽的光線下起伏，鎖骨處那道猙獰的貫穿疤痕在火光下顯得格外刺眼。狼耳無意識地抖了抖，尖端那點微缺的痕跡清晰可見，那是無數次血戰的證明。

他繃緊著肩背，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目光警惕地掃過洞穴深處依偎在一起的族人。老弱病殘居多，一雙雙在昏暗中閃爍的獸瞳，疲憊又驚惶。他的掌心緊握成拳，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掌紋里嵌著的火山灰仿佛也隨著他的呼吸在灼燒。契約印記在鎖骨下隱隱發燙，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此刻的屈辱——堂堂狼族少主，竟被一個人類女子以這種卑劣的方式強行束縛。

“卑鄙的人類契約術！”這句嘶吼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每一次心臟的跳動都帶著不甘的鈍痛。他恨她，恨她的神秘莫測，恨她的強大力量，更恨她利用族人安危來鉗制他。只是……凜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篝火旁的身影。阿灰的箭傷是她擋下的，塌方時護住幼崽的是她，甚至現在這堆取暖的篝火……也是她弄來的。這個女人的行為充滿了矛盾，像一團迷霧。

就在這時，一個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從族人的陰影里鉆了出來，跌跌撞撞地沖向篝火。是阿灰，那只在人類圍剿中被蘇燼瑤救下的小狼崽。他灰撲撲的毛發在火光下顯得有些發亮，圓溜溜的眼睛里沒了之前的恐懼，只剩下純粹的好奇和依戀。

阿灰的目標很明確，他像個小炮彈一樣，直直地撲向蘇燼瑤的腿，兩只小爪子牢牢地抱住了她的小腿，仰起小腦袋，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姐姐！”聲音帶著幼崽特有的軟糯，在寂靜的礦洞里顯得格外清晰。

這一聲“姐姐”，像一塊石頭投入了平靜（或者說壓抑）的水面。凜夜幾乎是瞬間繃直了背脊，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收縮。他下意識地就要起身，想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親近人類的幼崽拽回來。狼族的幼崽，怎么能對一個人類如此親近？還是這個用契約羞辱了他、掌控著他們生死的女人！

“阿灰！”凜夜低喝出聲，聲音帶著壓抑的警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伸出手，身體前傾，動作迅捷如撲食前的狼。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阿灰后頸皮毛的瞬間，他的動作卻硬生生頓住了。

他看到蘇燼瑤低下頭。

火光映亮了她的眉眼，那雙平日里總是帶著戲謔或強勢的黑眸，此刻竟漾開了一絲極淡、卻真實的笑意。她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不耐煩地把阿灰撥開，或者用那可惡的契約力量做些什么。相反，她伸出了一只手，很自然地、帶著一種近乎安撫的意味，輕輕拍撫著阿灰那抱著她小腿的后背。

她的手指纖細，動作很輕柔。阿灰舒服地在她腿上蹭了蹭，喉嚨里發出幼崽滿足的咕嚕聲。

“讓他抱。”蘇燼瑤的聲音響起，沒有命令，沒有調笑，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她的目光依舊落在阿灰身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幼崽的毛發。

凜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他瞪著蘇燼瑤，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警惕，有不解，更有一絲被冒犯的惱怒。她憑什么？憑什么用這種……近乎溫和的態度對待他的族人？這又是她掌控人心的新把戲嗎？

他緊盯著她，試圖從她臉上找出虛偽的破綻。篝火的光芒在她臉上跳躍，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她微微側著頭，對阿灰說著什么，聲音很輕，聽不清內容，但能看到她唇角彎起的弧度，不是那種帶著惡意的笑，而是一種……近乎純粹的、看著幼崽玩鬧時才會有的淺笑。

凜夜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很陌生的感覺。他下意識地抿緊了唇線，下頜繃得緊緊的。

就在這時，他看見阿灰因為蘇燼瑤的逗弄，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歡快的叫聲。蘇燼瑤似乎也被逗樂了，低低地笑了起來。火光在她眼中跳躍，像落入深潭的星子。

就在那一剎那，凜夜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極其輕微地、不受控制地松動了一下。他嘴角的肌肉，以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幅度，極其短暫地、幾乎是瞬間即逝地，向上牽動了一絲絲。

那絕對稱不上是一個笑容。太快了，快得像錯覺，更像是因為臉部肌肉過度緊繃后無意識的抽動。然而，它確實存在過。連帶著他那雙總是盛滿警惕和怒火的琥珀色豎瞳里，仿佛也被那溫暖的火光短暫地浸潤了一下，銳利的光芒似乎柔和了極其微小的一瞬。

他自己甚至完全沒有意識到。所有的注意力還集中在蘇燼瑤和阿灰身上，集中在那種讓他困惑不已的“溫和”上。

但蘇燼瑤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凜夜僵在半空的手，和他那依舊瞪視著、卻似乎少了些純粹敵意的眼神。她并沒有點破，只是繼續逗弄著腿上的小狼崽，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了然。

礦洞里的氣氛似乎悄然發生了某種變化。篝火噼啪作響，暖意似乎不再僅僅停留在皮膚表面，有那么一絲極其微弱的熱流，開始試圖鉆進凜夜那顆被仇恨和屈辱冰封的心臟縫隙里。

他緩緩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僵硬，收回了伸出的手。手指無意識地捻了捻，仿佛還能感受到剛才靠近時，篝火傳來的溫度。他沒有再試圖去拉開阿灰，也沒有再出聲呵斥。他只是重新靠回了冰冷的巖壁，目光復雜地停留在火光中那一大一小、看起來異常和諧的身影上。

心底那堵堅硬的墻，被那一聲軟糯的“姐姐”和眼前這匪夷所思的溫馨畫面，撞出了一道極其細微、卻無法忽視的裂痕。

這個女人……她似乎真的……有些不同？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深水的石子，在凜夜的心湖里漾開一圈漣漪，雖然很快被更深的警惕和疑慮壓下，但它確實存在了。

他移開視線，不再看那讓他心緒煩亂的畫面，轉而望向礦洞深處沉睡的族人。然而，那篝火的暖光，阿灰滿足的咕嚕聲，還有那個女人唇角那抹罕見的柔和弧度，卻頑固地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礦洞依舊陰冷，但這一方小小的篝火旁，似乎正孕育著某種悄然萌生的、連當事人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暖意。凜夜握緊的拳頭，指關節的蒼白似乎也褪去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