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斯銘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最后通牒短信，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父親的字句冷硬如鐵：「最后警告：立刻回省隊訓練，否則永遠別想踏進家門。」

宿舍窗外，五月的陽光燦爛得刺眼，與他的心情形成鮮明對比。自從上周櫻花園沖突后，父親果然說到做到——省隊教練委婉地通知他“暫時不能使用訓練設施“，體育局的贊助也突然“因技術原因“暫停了。

“混蛋。“夏斯銘把手機扔到床上，抓起床頭的水杯一飲而盡。水已經變溫，喝下去只讓他更加煩躁。

敲門聲響起，他嘆了口氣：“進來。“

門開了，南姎站在門口，懷里抱著兩本書和一疊文件。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頭發隨意地扎成馬尾，陽光從她背后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影子。

“你看起來像被霜打的茄子。“她走進來，把書放在桌上，“《消防員體能訓練指南》和《火災科學基礎》，圖書館能找到的都在這兒了。“

夏斯銘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謝謝。“他翻開最上面的一本書，插圖里的消防員正扛著水管沖進火場，背影堅定無畏。

南姎在他身邊坐下，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你父親又發消息了？“

“嗯。“夏斯銘把手機遞給她，“最后通牒。“

南姎讀完短信，眉頭緊鎖：“他不能這樣控制你的人生。“

“但他確實能。“夏斯銘苦笑，“二十年建立的人脈網絡，不是我一個大學生能對抗的。沒有訓練場地，沒有比賽機會，再好的天賦也會被埋沒。“

“所以...你打算回去？“南姎的聲音很輕，眼神卻直直地看著他，像是要看進他的靈魂。

夏斯銘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站起身，從抽屜里拿出一張折疊的紙：“看看這個。“

南姎展開紙，是一封錄用通知函——市消防總隊暑期實習計劃，簽收人：夏斯銘。

“我上周收到的。“夏斯銘的眼睛亮了起來，“三個月全職實習，跟正規消防員一樣的訓練和任務。如果表現好，畢業后可以直接入職。“

“但...你的游泳呢？奧運會選拔賽呢？“

“我思考了很久。“夏斯銘深吸一口氣，“游泳是我擅長的，但救人才是我的熱情所在。記得高中時我說過想當救生員或教練嗎？那次消防隊實習后，我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南姎仔細看著他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比談論游泳比賽時更加明亮、更加堅定。她想起自己第一篇調查報道見報時的感覺——那種“這就是我應該做的事“的確定感。

“你父親知道嗎？“

“當然不。“夏斯銘搖頭，“但這次我不會讓步。我已經聯系了實習隊長，下周一報到。“

南姎把通知函還給他，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下周一...那不就是...“

“你們新聞系期末考結束那天，對。“夏斯銘笑了，“我查過校歷。你那邊怎么樣？電視臺實習確定了嗎？“

“確定了。“南姎點點頭，“社會新聞部，跟著一個叫方志遠的資深記者。聽說他專做調查報道，去年還拿過新聞獎。“

他們相視一笑，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期待和忐忑。夏斯銘伸手握住南姎的手指：“這個暑假，我們都要開始真正的冒險了。“

南姎回握住他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和粗糙的繭：“至少我們都在同一個城市。“

“是啊，不再是14.3公里了。“夏斯銘笑著引用了他曾經計算過的兩校距離，“只有7.8公里——從消防隊到電視臺。“

......

六月的第一個周一，夏斯銘站在市消防總隊三中隊的訓練場上，汗水順著背脊流下，浸透了嶄新的作訓服。早上五點半起床，六點開始體能訓練，現在已經跑了八公里，還有二十組引體向上等著他。

“菜鳥，動作快點！“隊長趙大勇的聲音像炸雷在耳邊響起，“火場不會等你熱身完畢！“

夏斯銘咬緊牙關，加快了速度。趙隊長是個四十多歲的老消防，左臉有一道燒傷疤痕，據說是五年前一次化工廠爆炸留下的。他對實習生尤其嚴厲，但隊里人都說，被他罵得越狠的，他越看重。

“霍，這不是我們的游泳冠軍嗎？“訓練間隙，一個皮膚黝黑的消防員湊過來，“怎么，水池不夠刺激，來玩火了？“

夏斯銘擦了擦汗，認出這是上次聯合演練時見過的李明，隊里的高空救援專家：“水里火里不都是救人嗎？“

李明挑眉：“說得好。不過...“他壓低聲音，“趙隊最討厭半途而廢的人。上次有個富二代來體驗生活，三天就哭著跑了。你確定要留下？“

夏斯銘沒有回答，只是走向單杠，開始下一組引體向上。肌肉的酸痛像火燒一樣，但他心里清楚——這次，他無處可退，也不想退。

與此同時，南姎正坐在電視臺社會新聞部的會議室里，面前攤開的筆記本已經記滿了密密麻麻的要點。方志遠——一個三十出頭、眼睛銳利如鷹的男人——正在白板上畫出一個復雜的關系圖。

“...所以這家幼兒園的消防驗收報告明顯造假，但教育局和消防局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方志遠敲了敲白板上的照片，“我們的任務是找到確鑿證據，證明驗收人員收受了賄賂。“

南姎舉手：“方老師，我查過資料，這家幼兒園的承建商是...霍華建筑？“

會議室內突然安靜了幾秒。方志遠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沒錯。而霍華建筑的董事長夏成剛，正好是市政協委員，消防協會副會長。“他停頓一下，“怎么，你認識？“

南姎的筆尖在紙上頓了一下，留下一個小墨點：“只是...聽說過。“

“不管是誰，真相就是真相。“方志遠環視會議室，“這次報道風險很大，不想參與的可以退出。“

沒有人動。南姎深吸一口氣，在筆記本上寫下“霍華建筑-夏成剛“，然后重重地畫了個圈。夏斯銘的父親。世界有時候小得令人窒息。

那天晚上，南姎和夏斯銘視頻通話。夏斯銘的宿舍簡陋但整潔，墻上已經貼滿了訓練日程和消防知識便簽。他看起來疲憊但滿足，右臉頰有一道小小的擦傷。

“第一天怎么樣？“南姎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

“跑了十公里，爬了三十層樓梯，學了三種繩結。“夏斯銘咧嘴笑了，“還認識了隊里的搜救犬，叫'閃電'，其實慢得像樹懶。“他的笑容突然收斂，“你呢？那個...報道選題定了嗎？“

南姎猶豫了一下。她應該告訴夏斯銘關于他父親公司的事嗎？但現在證據還不確鑿，也許只是巧合...“還在討論幾個選題方向。“她最終說道，“明天才確定。“

他們聊到夏斯銘的室友來催他熄燈。掛斷前，夏斯銘突然說：“不管發生什么，記得我們都在做對的事，對吧？“

南姎點點頭，心里泛起一陣不安。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么？

......

三周后的深夜，南姎還在電視臺加班，整理采訪錄音。方志遠的調查取得了突破——一個匿名舉報人提供了幼兒園施工時的照片，顯示防火材料被偷梁換柱。更關鍵的是，照片角落拍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據舉報人說正是夏成剛。

手機突然震動，是夏斯銘的來電。這個時間點通常他早已熄燈睡覺。南姎接起電話，聽到背景音一片嘈雜，還有警笛聲。

“南姎？“夏斯銘的聲音異常緊繃，“我們剛出完任務，老城區居民樓火災...我...我需要聽聽你的聲音。“

“你受傷了？“南姎立刻坐直身體，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鋼筆。

“沒有，但...“電話那頭深吸一口氣，“我救出了一家人。父母和一個小女孩，大概五歲。他們被困在四樓，樓梯全燒毀了...“

他的聲音有些發抖，南姎能想象他現在的樣子——眼睛亮得異常，肌肉還保持著救援時的緊繃狀態，作訓服上滿是煙灰和水漬。

“小女孩的頭發...著火了。“夏斯銘繼續說，語速很快，“我用制服裹住她，從消防梯爬下來。她一直哭，叫我'消防員叔叔'...“

南姎的喉嚨發緊。她想起自己五歲那年溺水，也是一個陌生人救了她，但她從未見過那個人的臉。現在，夏斯銘成了別人的救命恩人，這個循環莫名讓她眼眶發熱。

“你做得很好。“她輕聲說，“那個家庭會永遠記得你。“

“這就是我想做的事，南姎。“夏斯銘的聲音堅定了些，“比任何金牌都重要。明天...明天我要告訴父親我的決定。“

“關于消防隊？“

“嗯。不再逃避了。“夏斯銘頓了頓，“對了，你的調查怎么樣？“

南姎看著電腦屏幕上夏成剛的照片，胸口一陣刺痛：“還在進行中。等...等有結果了再告訴你。“

他們又聊了幾句，夏斯銘那邊響起集合的哨聲。“得掛了，明天再聯系。“他匆匆說，“愛你。“

電話突然斷線，留下南姎愣在座位上。“愛你“——這是夏斯銘第一次說這個詞，就這么隨意地，在疲憊和緊張的間隙溜了出來，像一個不需要回應的陳述。

南姎把臉埋進手掌，感受著心臟劇烈的跳動。電腦屏幕上，夏成剛嚴肅的面孔似乎正冷冷地注視著她。如果報道發表，會對夏斯銘和父親的關系造成什么影響？但如果隱瞞真相，她又算什么記者？

第二天中午，南姎正在整理采訪提綱，手機響起。是夏斯銘的短信：「和父親談崩了。他說當沒我這個兒子。晚上能見你嗎？八點，老地方。」

南姎立刻回復：「當然。你還好嗎？」

「前所未有的好。自由的感覺。」

南姎放下手機，望向窗外明媚的陽光。夏斯銘做出了他的選擇，現在，輪到她面對自己的職業良知和感情糾葛了。

下班前，方志遠叫住她：“南姎，舉報人同意見面了，明天下午三點，城西咖啡館。你跟我一起去。“

“好。“南姎點頭，心跳加速。這將是她第一次接觸關鍵線人，離真相又近了一步。

“還有，“方志遠意味深長地補充，“我查到夏成剛最近在活動關系施壓消防局，想阻止報道發表。這說明我們挖對了方向。“他拍拍南姎的肩膀，“做這行總會得罪權貴，習慣就好。“

南姎勉強笑了笑。她沒告訴方志遠的是，這次她要得罪的不是什么遙遠的權貴，而是她可能愛上的那個人的父親。

晚上八點，南姎準時來到校園櫻花園。夏斯銘已經等在長椅上，穿著便裝而不是消防作訓服，看起來疲憊但平靜。看到她走近，他站起身，張開雙臂。

南姎毫不猶豫地投入那個擁抱，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味和肥皂香。夏斯銘的手臂結實有力，將她緊緊環住，下巴抵在她發頂。

“真的結束了？“南姎輕聲問。

“嗯。“夏斯銘松開一點，低頭看她，“比想象中痛快。我說我要做消防員，他直接讓我滾出去，說再也不認識我。“他苦笑一聲，“二十年的父子情，就這么簡單。“

南姎握住他的手：“后悔嗎？“

“不。“夏斯銘的回答毫不猶豫，“反而如釋重負。你知道嗎，今天我救了人，這才是真正重要的。“

他們在櫻花樹下坐下，分享著各自一天的見聞。夏斯銘詳細描述了火災救援的經過，南姎則講了電視臺的日常，小心避開那個敏感的調查報道。

“說起來，“夏斯銘突然問，“你那個幼兒園消防的報道怎么樣了？“

南姎的呼吸一滯：“還...還在進行。“

夏斯銘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常：“有什么問題嗎？“

南姎咬了咬下唇。現在該告訴他嗎？關于他父親可能涉及的丑聞？但看著夏斯銘疲憊卻明亮的眼睛，她不忍心在這個已經足夠艱難的日子再增加打擊。

“沒什么，就是...調查報道總是很復雜。“她勉強笑了笑，“很多利益關系要梳理。“

夏斯銘點點頭，沒有追問。夜色漸深，他們肩并肩坐在長椅上，頭頂是初現的星辰。夏斯銘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

“差點忘了，給你帶了禮物。“

南姎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小小的消防員徽章掛飾。“隊里發的紀念品，“夏斯銘解釋道，“每個正式出過任務的隊員都有。我想...也許你能帶著它，就像我一直在你身邊一樣。“

南姎的眼眶瞬間濕潤。這個簡單的禮物比任何昂貴的珠寶都更珍貴——它代表著夏斯銘用勇氣和決心贏得的身份認同。她小心地把掛飾別在包上，然后傾身向前，輕輕吻了夏斯銘的臉頰。

“謝謝。“她低聲說，“我會一直帶著它。“

夏斯銘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他慢慢靠近，吻了吻她的額頭：“無論發生什么，記住我們都在做對的事。“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南姎心中的某個鎖。明天，當她面對那個舉報人時，無論聽到什么關于夏成剛的證據，她都必須如實記錄。因為這就是記者的責任，就像救火是消防員的使命一樣。

而夏斯銘，這個剛剛為理想放棄家庭的年輕人，會理解她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