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理寺的銅鐘敲了三下，余音在冬日里顯得格外清冷。程硯之緊了緊身上的官服，指尖在案卷上輕輕摩挲。這樁案子已經(jīng)拖了半月有余，卷宗邊角都被他翻得起了毛邊。

大人，人犯已帶到。差役在門外低聲稟報。

程硯之抬頭，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被推了進來。那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粗布麻衣上沾著泥點，手腕上的鐐銬顯得格外沉重。少年抬頭時，程硯之注意到他右眼角有一道新鮮的傷痕。

姓名？回大人話，小人姓李，賤名阿七。少年的聲音有些發(fā)抖，卻意外地清晰。

程硯之翻開案卷：李家村人，涉嫌殺害本村地主趙德海，可是實情？堂下突然傳來騷動。程硯之抬眼望去，只見一個華服老者帶著幾個家丁闖了進來，差役們竟不敢阻攔。

程大人！老者拱手，聲音洪亮，老夫趙德江，死者胞兄。此案重大，還請大人速速判這賤民死罪，以慰我弟在天之靈！程硯之的手指在案桌上輕輕敲了兩下。他認得這個趙德江——當朝戶部侍郎的姻親。

趙員外，程硯之聲音平靜，大理寺審案，自有章程。

他轉(zhuǎn)向少年：李阿七，你可認罪？少年突然撲通跪下：大人明鑒！小人冤枉啊！那日趙老爺喝醉了酒，要強占我姐姐，小人只是上前阻攔，推搡間趙老爺自己跌進了河里...小人絕無害人之心啊！胡說八道！趙德江暴喝一聲，我弟堂堂舉人，豈會做出這等事？分明是你這刁民蓄意謀害！程硯之看著案卷上與庶民同罪幾個朱批大字，那是皇上親筆。他合上卷宗，突然站起身。

來人，傳李家村村民，特別是李阿七的姐姐，三日內(nèi)必須到堂。另請仵作重新驗尸。他頓了頓，趙員外，令弟是舉人，按律當由刑部復審。但本官既受皇命主審此案，還請您靜候結(jié)果。

趙德江臉色鐵青：程大人，您這是何意？程硯之整了整衣袖：沒什么特別的意思。只是大梁律法第一條寫得明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第二章

夜色如墨，程硯之的書房還亮著燈。

大人，您真要查下去？師爺壓低聲音，趙家背后可是...

我知道。程硯之揉了揉太陽穴，但那個孩子眼里的恐懼是真的。還有他說的姐姐...

師爺嘆了口氣：可村民們都怕趙家，誰敢作證？就算有證據(jù)，刑部那邊...

程硯之突然從抽屜里取出一枚令牌，師爺一見，頓時變了臉色。

先帝御賜的鐵面令？大人您要...

明日我親自去李家村。程硯之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你留在城里，盯緊趙家的動向。

次日清晨，程硯之換了便裝，帶著兩個心腹悄悄出了城。李家村在城東二十里，一路上積雪未消，馬蹄聲顯得格外清晰。

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村民看見陌生人，立刻四散躲開。只有一個跛腳老人慢了一步，被程硯之攔住。

老丈，請問李阿七家怎么走？老人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警惕：官爺找錯地方了，我們村沒有姓李的。

程硯之從懷中取出一塊碎銀：我只是想問問阿七姐姐的事。

銀子掉在雪地上，老人卻沒有彎腰去撿。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悲戚：那丫頭...那丫頭已經(jīng)...

已經(jīng)怎樣？程硯之的心突然揪緊了。

老人左右張望，突然壓低聲音：三天前的夜里，趙家的人來把她帶走了，說是...說是給趙老爺殉葬...

程硯之眼前一黑。他猛地抓住老人的手：尸體在哪？后山亂葬崗...老人突然跪下，官爺，求您別說是老漢告訴您的...

當程硯之趕到亂葬崗時，新墳上的土還是濕的。挖開簡陋的棺木，里面的景象讓這個見慣生死的大理寺少卿也紅了眼眶——少女衣衫不整，脖子上有明顯的勒痕，十指血肉模糊，顯然死前經(jīng)歷過劇烈掙扎。

大人...隨從的聲音有些發(fā)抖，這...這要記錄嗎？程硯之脫下外袍蓋在少女身上，聲音沙啞：詳細記錄，再請仵作重新驗尸。

回城的路上，程硯之一直沉默。經(jīng)過一條小溪時，他突然勒住馬：你們先回去。

大人？我自有打算。

待隨從走遠，程硯之從懷中取出鐵面令，在溪水中洗了洗。冰水刺骨，卻比不上他心中的寒意。

與庶民同罪...他喃喃自語，說得容易。

第三章

大理寺公堂上，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程硯之看著堂下跪著的趙德江，聲音平靜得可怕：趙員外，李家女子的尸體已經(jīng)找到，經(jīng)仵作驗證，確系被勒頸致死。你作何解釋？趙德江冷笑：一個賤民女子的死活，也值得程大人如此興師動眾？值得。程硯之從案后走出，一步步逼近趙德江，因為大梁律法第一條寫得明白——與庶民同罪。

趙德江突然大笑：程硯之！你別忘了，我趙家背后是誰！你敢動我，明日你這頂烏紗就得——摘帽是吧？程硯之從袖中取出鐵面令，認得這個嗎？趙德江的臉色瞬間慘白：先帝的...你怎么會有...

先帝賜此令時說過，持令者可斬皇親。程硯之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公堂鴉雀無聲，今日，本官就要看看，這與庶民同罪到底是真是假。

他轉(zhuǎn)身回到案前，驚堂木重重拍下：趙德江強搶民女致人死亡，按律當斬！來人，摘去他的冠帶！差役們面面相覷，竟無人敢動。

程硯之冷笑一聲，親自走下堂來。當他伸手去扯趙德江的衣領時，老家伙終于慌了：程大人！程大人饒命啊！我愿意賠錢，賠多少都...

有些東西，錢買不來。程硯之湊近他耳邊，輕聲道，比如你弟弟酒醉后想強占的那個姑娘的清白，比如李阿七眼里的光，比如...

他直起身，聲音響徹公堂：比如法律的尊嚴！當趙德江被押下去時，程硯之抬頭看了看公堂上明鏡高懸的匾額。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把那四個字映得閃閃發(fā)亮。

退堂后，師爺憂心忡忡地跟上來：大人，刑部那邊...

讓他們來。程硯之解開官服領口，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至少今晚，我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

牢房里，李阿七聽到消息后，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獄卒遞給他一碗熱粥，說是程大人特意囑咐的。

粥很燙，燙得少年眼淚直往下掉。但這一次，不是因為疼痛。第四章鐵證如山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縣衙大堂的雕花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宋明遠端坐在公案后，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堂下跪著的李二渾身發(fā)抖，額頭上的汗珠不斷滴落在青石地板上。

李二，本官再問你一次，宋明遠的聲音不疾不徐，三月十六那晚，你究竟身在何處？回、回大人話，小的那晚在城南酒肆喝酒，掌柜的和幾個酒客都能作證。李二的聲音發(fā)顫，眼神卻不住地往右側(cè)瞟。

宋明遠微微頷首，從案上拿起一塊沾血的玉佩：那你可認得此物？李二臉色驟變：這...這...

這是從死者張員外身上找到的，宋明遠將玉佩舉高，讓堂外圍觀的百姓都能看清，上面刻著李字，經(jīng)查正是你李家祖?zhèn)髦铩?

堂外頓時一片嘩然。站在人群中的師爺趙德明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捋著胡須。

大人明鑒！李二突然激動起來，小的玉佩月前就遺失了，定是有人栽贓陷害！宋明遠不置可否，又從案下取出一個包袱，解開后露出一件染血的粗布衣裳：這件衣服是在你家后院井中找到的，經(jīng)仵作驗看，上面的血跡與死者吻合。

李二面如死灰，癱坐在地：不...不可能...

還有，宋明遠的聲音陡然嚴厲，張員外遇害當晚，有人看見你從他家后門倉皇逃出。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堂外百姓議論紛紛，有人高喊：嚴懲兇手！更有人朝李二扔爛菜葉。

就在這時，一個清亮的女聲從人群后方傳來：且慢！眾人回頭，只見一名身著素衣的年輕女子分開人群走上前來。她約莫十八九歲年紀，眉目如畫卻帶著幾分英氣。

宋明遠皺眉：堂下何人？公堂之上不得喧嘩。

女子行了一禮：民女蘇婉，乃張員外之女。家父遇害后，民女一直在暗中查訪真兇。

趙德明突然上前一步：蘇小姐節(jié)哀。此案證據(jù)確鑿，兇手已然伏法，小姐何必...

師爺且慢，宋明遠抬手制止趙德明，轉(zhuǎn)向蘇婉，蘇小姐可有新證據(jù)？蘇婉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這是家父遇害前三日所寫，提及他發(fā)現(xiàn)縣中有人私販官鹽，正準備向大人舉報。

宋明遠接過信細看，眉頭越皺越緊。堂下李二突然大喊：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只是個賣油的，哪敢碰官鹽...

閉嘴！宋明遠拍案而起，隨即意識到失態(tài)，又緩緩坐下，蘇小姐，此事重大，容本官詳查。今日暫且退堂，李二收監(jiān)候?qū)彙?

退堂后，宋明遠獨自在書房踱步。窗外雷聲隱隱，一場暴雨將至。他反復查看那封密信，手指在趙字上停留許久。

突然，房門被輕輕叩響。

進來。

趙德明推門而入，臉上帶著慣常的笑容：大人，天色已晚，該用膳了。

宋明遠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問道：趙師爺，你在本縣任職多久了？趙德明一怔：回大人，快十年了。

十年...宋明遠意味深長地重復，足夠做很多事了。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趙德明瞬間變色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