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應唐三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唐昊只是冷冷地看著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波瀾，沒有憤怒，沒有心疼，甚至連一絲意外都沒有。

這沉默比任何責罵都更讓唐三心慌。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再次掐進肉里，等待著父親的宣判。

幾秒鐘后，唐昊終于動了。

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從躺椅上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完全籠罩了唐三小小的身體。

一股濃烈的酒氣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他走到唐三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兒子那張青紫交加、寫滿委屈和不忿的臉。

然后，唐昊的嘴唇動了動，吐出了兩個冰冷到極致的字眼，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地扎進了唐三的心臟：

“廢物。”

這兩個字，聲音不大，甚至有些含糊，卻清晰無比地砸在唐三的耳膜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唐三臉上的所有表情——委屈、憤怒、控訴、期待——瞬間僵住，然后像破碎的瓷器般片片剝落。

他猛地睜大了眼睛，瞳孔因為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而驟然收縮，里面倒映著父親那張冷漠得近乎殘酷的臉。

山頂上凱隱所有的譏諷、所有的輕蔑、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疼痛和屈辱，加起來，都比不上此刻父親嘴里吐出的這兩個字的分量！

那是來自血脈根源的否定，是來自最親近之人的、徹底的精神閹割！

“轟——！”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唐三的腦海里炸開了。

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一種更徹底的、摧毀一切的冰冷。

他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

耳朵里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父親那張冷漠的臉在視野里扭曲變形。

他張著嘴，喉嚨里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一絲聲音。

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比在山頂時更甚，幾乎站立不住。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如墜冰窟。

“廢…廢…物？”唐三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破碎不堪，帶著一種瀕死的茫然和不解。

他看著唐昊，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唐昊似乎連多看他一眼都嫌多余，鼻腔里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仿佛在確認自己評價的正確性。

他不再理會僵立當場的兒子，彎腰撿起地上的酒瓶，搖搖晃晃地重新走向他那張破舊的躺椅，像丟垃圾一樣把自己摔了進去，再次閉上了眼睛。

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鐵匠鋪里重新彌漫開劣質麥酒的味道和死寂。

唐三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臉上那點因為算計凱隱賠錢而短暫恢復的血色徹底褪盡，變得慘白如紙。

父親那句“廢物”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他腦海里瘋狂盤旋、放大，一遍遍碾壓著他最后殘存的自尊和幻想。

凱隱的嘲笑算什么？山頂的失敗算什么？身體的疼痛算什么？

原來在父親眼里，自己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廢物？

一股難以抑制的酸楚和絕望猛地沖上鼻腔和眼眶，比在山頂時洶涌百倍。

他想放聲大哭，想把所有的委屈、憤怒、不甘都嘶吼出來，但他做不到。

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灼痛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痙攣。

“嗚…呃…”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終于從喉嚨深處擠了出來，帶著瀕死般的絕望。

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毫無征兆地決堤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順著青紫的臉頰瘋狂滾落，砸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他甚至能嘗到自己眼淚里那咸澀絕望的味道。

這一次，他再也無法用“控制不住”來辯解了。

這淚水，是為自己徹底崩塌的世界而流。

小小的身體佝僂下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無聲的慟哭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死死地咬著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也絲毫無法減輕心口那被生生撕裂的劇痛。

父親那重新響起的鼾聲，像鈍刀子割肉，一下下凌遲著他最后的尊嚴。

廢物……

這個詞，如同最陰暗的種子，帶著父親冰冷的唾棄和凱隱輕蔑的嘲笑，深深地、狠狠地扎進了唐三幼小的心臟最深處，開始汲取著屈辱和怨恨的養分，瘋狂滋生。

唐三大聲宣告：“我不是廢物！我會證明自己！我比凱隱強！”

唐昊沒有回應唐三。

唐三心中難受至極，只能握緊拳頭暗自發誓，一定要證明自己！不惜代價！

一年時光匆匆流過。

圣魂村，鐵匠鋪。

昏暗油燈下，唐三的眼神專注得近乎偏執。

他手指翻飛，動作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精準與冰冷。

一件完整的機括類暗器袖箭，很快就被完整組裝起來。

在桌子上，還擺放著甩手箭、金錢鏢、飛刀、足箭等一件件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暗器。

如同等待擇人而噬的毒蛇。

汗水從唐三額角滑落，他卻渾然不覺。

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畫面——山頂之上，凱隱那淡漠的眼神和嘴角微揚的弧度，以及自己渾身是血、屈辱哭嚎的狼狽。

這些暗器的每一次錘打，每一次打磨，每一次淬毒，都伴隨著那份刻骨銘心的恥辱在灼燒！

“凱隱……”唐三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神陰鷙，“你的力氣，你的速度……不過是蠻力罷了！在真正的技巧面前，不堪一擊！”

他拿起一枚淬了麻痹毒素的金錢鏢，對著微弱的燈火端詳。

鏢身倒映著他扭曲而充滿自信的臉龐。

“鬼影迷蹤配合無聲袖箭，玄玉手加持金錢鏢，再加上足箭的出其不意……五歲的身體限制了力量，但技巧和暗器，足以彌補一切！這一次，我要讓你跪地求饒，讓你也嘗嘗被踩在腳下的滋味！”

“這一次！我失去的東西！一定要親手拿回來！”

唐三猛地握緊金錢鏢，指節發白，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和對自己“智慧結晶”的絕對信心。

山頂的恥辱，父親的“廢物”二字，都將在凱隱的哀嚎中洗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