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一間破廟瓦房內。

深秋的夜風，像裹著冰渣子的刀子，刮過蜷縮在破廟殘垣下的流民們。

十六歲的白封背靠著冰冷的斷壁，將僅剩的干草盡量攏在凍得瑟瑟發抖的弟妹身上。

六歲的妹妹緊緊依偎著他，瘦黃的小臉埋在哥哥懷里，八歲的弟弟白崇則蜷成一團，像只受驚的小獸，還能透過衣衫縫隙，看到后背刺眼的背脊骨。

“哥…冷…”白崇牙齒打著顫，聲音細若蚊蚋。

“忍忍，火馬上就好。”白封的聲音低沉而穩定，他先是將自身茅草編制而成的蓑衣，披在弟弟妹妹們的身上，接著從脖子上掏出貼身珍藏的打火石與火絨。

做完這一切，他雙手早已凍得通紅發僵，幾乎失去知覺。

他用力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哈了口氣，接著打燃火星，將火絨引燃，再小心地護住那微弱的火苗，引向干草堆。

小小的篝火終于燃起，橘黃的光暈艱難地驅散著方寸之地的黑暗和寒意。

“有火了！”

“哥，你真厲害！”

白崇和白芷驚喜發生，抬起頭看向白封，一雙眼睛透出亮晶晶的光。

“這都是咱們白家世代打獵的基本功了。”

白封朝著弟弟妹妹笑了一聲，伸手讓二人朝火堆挪近了些。

“小郎君，你們三個好香啊~~！”

“你們家大人呢？死在路上了么？”

“小郎君，那個是你弟弟吧？我看他肚子鼓脹的很，應該扒了很多墻皮吃吧?”

“他撐不了多久了，與其被活活餓的撐死，不如宰了吃了，把活的機會讓給你，我們也能分口肉湯喝。”

“是啊，你要不忍心動手，我們可以助人為樂，幫幫你的。”

黑暗中，幾雙渾濁的眼睛在火光邊緣閃爍，帶著饑餓和貪婪。

流亡的日子，饑餓早已磨滅了他們的人性！

“哥.....”

白崇捂著肚子蜷縮著一團，他明明都瘦的皮包骨頭了，卻大腹便便，撐的想吐。

他抬起頭，咬牙說道：

“哥，這位阿叔說得有道理，再這樣下去，與其我們三個都活不成，還不如......”

“有什么道理？！”

白封一聲低喝打斷了白崇的話，接著充滿警告意味的看了白崇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最好把你那些蠢想法給我咽下去！我是你哥，你得聽我的，明白么？！”

白崇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可對上白封那充滿嚴厲的目光，只能囁囁嚅嚅的欲言又止，重新低下頭，眼中閃過一抹黯淡。

“小郎君你看，你這弟弟多懂事啊，他都知道自己是拖油瓶....”

“給我閉嘴！”

白封略微走上前，讓火光照亮弟妹，自己大半個身子依舊浸在冰冷的陰影里，警惕的目光如同雪原上的孤狼，冷冷掃視著周圍。

在暗處里，那一雙雙閃爍著貪婪和饑餓的目光，愈發躍躍欲試，

一個枯瘦如柴的婦人抱著氣息奄奄的嬰孩，顫巍巍地挪過來，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白芷和白崇，聲音嘶啞：“小哥…行行好…換…換一口活命…孩子太小，扛不住…”

“她很乖的很聽話的，不哭也不鬧，你殺起來不會費勁的！”

白封沒有說話，而是那凍得發僵的手，死死按在了橫放膝頭的獵刀刀柄上。

冰冷卻熟悉的觸感讓他僵硬的指節，恢復了一絲力量。

他沒有看那婦人，目光依舊銳利地掃視著黑暗，聲音夾雜在寒夜里的風，吐出兩個字：

“滾開。”

那婦人看向刀柄，囁嚅著退回了陰影。

其他幾道窺伺的目光也瞬間收斂了不少，轉而翹首以盼的看向那襁褓里，早已哭啞了嗓子的嬰兒。

破廟內，只剩下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風聲嗚咽。

“駕！”

“駕駕駕！！”

就在這時！

大地開始震顫，火苗快速晃動！

一股不同于夜風的、更迅疾的寒意陡然從白封脊背竄起！

他猛地抬頭，來自獵人的耳朵捕捉到了遠處傳來的，被風撕扯得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的聲響！

那.....是密集的馬蹄聲！

它們敲打著凍硬的官道，正由遠及近，速度極快而來！

“追來了么？！”

白封瞳孔驟然收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鐵。

他毫不猶豫地一腳踹散那堆帶來溫暖也暴露位置的篝火，火星四濺，瞬間熄滅，只余一縷青煙。

“芷兒！小崇！趴下！滾到那邊溝里去！捂住嘴！不許出聲！死也不許出來！”

白封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和微微顫抖。

他一手一個，幾乎是粗暴地將弟妹推搡進廟墻后一處積滿枯葉的淺溝，用身體擋住他們。

黑暗中，馬蹄聲如同催命的戰鼓，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火把的光亮如同一條扭曲的長蛇，撕破了荒野的黑暗，伴隨著粗魯的吆喝和犬吠！

“搜！給老子仔細搜！老爺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特別是那個帶崽的小雜種！”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夜風中炸開，帶著濃重的殺意。

火把的光芒已經能照亮破廟殘破的輪廓，白封一個翻滾，鉆進了佛像背后。

他將手中的刀插在旁邊，翻手取下后背一張硬木獵弓。

這張硬弓曾跟隨父親，浸染過無數獵物鮮血，也不知逼退了多少心懷不軌的難民。

“呼.....”

弓弦在冰冷的月光下泛著幽光，白封則是緊緊屏住呼吸，取出一支打磨得極其鋒銳的狼牙箭，搭在獵弓上。

箭簇寒芒閃爍，遙遙指向火光最盛、馬蹄聲最密集的方向。

冰冷的夜風吹拂著少年額前散落的碎發，露出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

嘭！

破廟掩著半截的木門被一腳踹碎，十數道身著勁裝短打，膀大腰圓，一手握馬鞭，另一手持火把，腰佩橫刀的身影，大步走進這破廟當中。

火光瞬間照亮了整張破廟，也照出縮在破廟墻角當中，一個個瘦骨嶙峋，體態佝僂的畏縮身影。

“大...大老爺，賞口吃的吧，真的活不下去了....！”

之前那抱著嬰兒，想要和白封易子換人的婦人，跪在地上，挪著膝蓋到了為首那名身影面前，抬起頭希冀的看著那人。

唰——！

寒芒一閃而過！

溫熱的鮮血高高濺起，灑在了那后方襁褓嬰孩的臉上。

之前還一直安安靜靜的嬰孩，頓時撕心裂肺的大哭了起來。

為首的高大男子，手腕一抖，抖去刀刃上的血線，目光從一道道畏畏縮縮的身影臉上掃過，冷冷開口道：

“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少年，帶著兩個孩子，逃難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