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惑眾者，死！阻朕帝業者，死！”

武則天手指發力，裴湛只覺真元如開閘的洪水，嘩嘩往她指尖流去。

吸元魔功！

傳說佛者在修行時會遭遇天魔干擾，修為越高，遇到的魔擾越嚴重，佛者修煉的每一分元功，都有可能被天魔吸取。

到最后，魔佛融為一體，魔中有佛，佛中有魔。

這種能吸收他人真元的武學，便稱之為“吸元魔功”，與盧照鄰的囚劍有異曲同工之妙。

絕命關頭，裴湛仍是沉聲道：“我知道你能當上皇帝，我還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放肆！”

袁天罡給初生的武則天算過命，是女主之命，卻沒有給她算過結局。

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想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怎么死的？身后事如何？

世間沒有人能抗拒這種誘惑。

武則天也不例外，她的手指慢慢松開，給裴湛露出呼吸的通道。

“說錯一句話，朕將你千刀萬剮！”

裴湛臉上露出笑意：“你現在就殺了我。”

“裴湛！”

“你也知道我是一個有用的人，殺掉一個有用的人，還是收獲一個有用的人，取決于你的襟懷。我只想問你，凌煙閣永存人間，金鱗閣能否活過今年？”

從立為皇后開始，武則天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被人挑釁過，她連接用上了魅惑與吸元兩門魔功，仍是沒有改變裴湛的態度。

裴湛被她的手死死捏著，好看的鳳眼流露著洞察一切的平靜。

他的目光很靜、很深、很遠，包含著許多武則天沒有見過，也想象不到的東西。

這種他擁有一切而自己全然不知的感覺，令武則天瘋狂。

她的手指驀然上移，尖利的指甲扣住裴湛的雙眼。

這一刻，武則天只想把這雙好看的眼睛毀了，把這雙眼睛中裝載的一切奪取過來。

憑什么他知道而她不知道，她才是天下之主，人間帝皇！

裴湛緊緊閉著眼睛，摩挲著他眼皮的不再是溫軟的手指，而是堅硬的指甲，如兩枚利刃，扎得眼珠子生疼。

指間的寒氣慢慢滲進眼中，化為腥紅的血液。

“你的確有用。”

就在扎爆裴湛眼珠的前一瞬間，武則天放開了他。

裴湛一邊喘息，一邊笑道：“以死相迫，聽不到真話，這個道理天后一定比我更明白。”

“裴湛，你說朕可以當上皇帝？”

“不是今年，而是六年之后。”

“為什么要等六年？”

“內憂外患，時機不至。”

武則天沉默半晌，終于問道：“朕是怎么死的？”

裴湛久久不語，這是他的底牌，說出來等同于找死。

兩人之間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裴湛抬手摸了摸眼角，溫熱的血絲還在，染得他指肚嫣紅一片。

“我可以告訴你，你建立的武周帝國一世而終，與王莽的新朝同樣短命。”

“朕不信！”

“因為你沒有出色的后代。”

這句話立刻讓武則天泄了氣，兒子們都太畏懼她了，但凡李顯、李旦有裴湛一半的勇氣，一半的能力，她又何須做到這種程度。

一世而終！

那她數十年的謀劃，近甲子的辛苦，究竟是為了什么？

“裴湛，你來當朕的兒子吧，等朕死了之后，就把皇位傳給你。”

武則天的任何行事都沒有讓裴湛驚訝，然而這句話，震得他差點跳了起來。

以年齡論，武則天足以當他的祖母，當母親自然綽綽有余。

“你雙親早已亡故，不是嗎？”

見裴湛不為所動，武則天又加上一句：“你當了朕的兒子，朕就將婉兒許配給你，有你們一對佳兒佳婦，朕不信朕的帝國只有一世！”

“所以，你想挑戰宿命。”

武則天輕蔑一笑：“朕從來不信命。”

“我也不信命，我的目標永遠只有一個，見證劍之巔峰，而不是老死在宮里。”

武則天又露出惋惜的神色，好像她剛才的提議是真的一樣，裴湛拒絕她，就是拒絕了一個永恒不朽的帝國。

“裴湛，朕會考慮你的提議。同樣，你也應該考慮朕的提議。”

“三月十八，取消洛水祭祀，讓我公開唐同泰的欺君之罪，以大唐律法論處，還三位不良人公道。”

“因你的公道，朕將成為普天之下的笑柄。”

“可普天之下，莫非臣民，如果你真想千古留名，就應該善待每一個子民。”

“給朕出去，否則朕會殺了你！”

武則天已經快要壓抑不住她的憤怒，甚至在裴湛離開乾元殿之后，她還在猶豫，要不要派人追上去，將這可惡的小子除之而后快。

終究，她還是克制住了。

跟她的臉面比起來，她的命運重要得多，尤其是她的死因。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武則天并不相信她的帝國一世就亡，可裴湛清楚地說出了她藏在心底的那個字——周！

“《推背圖》？哼！必定是在東海遇到了袁天罡、許淳風中的一位，這兩個老怪物果然還沒死，派他來動搖朕的決心！”

走出乾元殿，裴湛望著午后的太陽，暗道慶幸。

來俊臣幾步迎上來，笑著問道：“裴大人，天后怎么說？”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嗯？”

“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睡鴛鴦？”

來俊臣更加摸不著頭腦，等得焦躁不安的薛懷義聽到這三個字，臉色頓時大變。

“裴湛，你這個無恥之徒！”

罵完就沖進乾元殿，面色鐵青地瞪著武則天。

“懷義，你有事？”

“沒事我就不能進來了嗎？呵呵，現在臣是否要向您跪下請安，天后陛下！”

“懷義！”

武則天本就心神不定，聽到薛懷義莫名其妙的沖撞，臉色為之一沉，喝道：“放肆！”

薛懷義妒火高燃，望著武則天連聲冷笑，又念道：“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這是裴湛剛才親口吟的詩，陛下還有什么話說！”

“好詩！”

武則天沒有理會薛懷義的惱恨，他耍小性子不是一次兩次了，在武則天眼里，這些小性子固然可厭，卻也是一個年輕男子為她著迷的表現，令她有一種回到少女時代的喜悅。

回味著裴湛的這首詩，武則天露出會心的笑容，可見裴湛離開時的心情甚好。

武能誅滅強敵，文能獨領風騷。

普天之下，可還有第二個這樣的人物？

她抬眼望著因氣憤而滿臉扭曲的薛懷義，忽然之間，一種憎惡涌上心頭。

再好看的皮囊，終有厭倦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