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碎山澗薄冰，濺起的泥點子甩在周宸凍僵的臉上。他緊抱著馬脖子，胃里翻江倒海。李云龍策馬在前，粗布軍裝被風扯得獵獵作響，像一頭撲向獵物的黑熊。

“小子！給老子挺直嘍！”李云龍頭也不回地吼，“獨立團的兵，吐也得吐在鬼子頭上！”

翻過一道覆雪的山梁，視野豁然開朗。山坳里，灰撲撲的村落依偎著結冰的小河。村口空地上，百十號人列隊站著，棉襖補丁摞補丁，槍械老舊得像是從墳里刨出來的，眼神卻釘子般扎在策馬而來的李云龍身上。

“團長！”一個濃眉大眼、鐵塔似的漢子迎上來，聲音洪亮，“新一團孔捷團長派人傳信，他們在蒼云嶺西側咬住了鬼子一個大隊！”

李云龍勒住馬，鼻孔里噴出兩股白氣：“多少人？什么裝備？”

“至少五百人，重機槍四挺，還有兩門九二步兵炮！”鐵塔漢子語速飛快，“孔團長那邊傷亡不小，快頂不住了！”

李云龍罵了句娘，馬鞭指向村后光禿禿的山嶺：“看見沒？蒼云嶺！那是老子的地盤！坂田信哲這老王八，敢在老子的炕頭上拉屎？”他猛地扭頭，馬鞭幾乎戳到周宸鼻尖：“那個誰！周宸！你不是會搞動靜嗎？給老子弄個大的！動靜越大越好！”

周宸心臟猛地一沉。蒼云嶺！坂田聯隊！他腦子里瞬間閃過電視劇里慘烈的畫面：李云龍抱著炸藥包喊開炮，新一團幾乎打光……不行！必須改變！他目光急掃，落在村口幾輛破舊的大車和旁邊堆著的空煤油桶上，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電般擊中他。

“團長！”周宸跳下馬，聲音因激動發顫，“給我二十個人！半小時！再弄點鞭炮、碎鐵片、辣椒面，有多少要多少！”

李云龍瞇著眼看他，像看一個瘋子。旁邊鐵塔似的漢子甕聲甕氣：“團長，這小子……”

“張大彪！”李云龍打斷他，“照他說的辦！少一樣，老子扒你褲子喂狼！”他大手一揮，“其他人，跟老子搶占蒼云嶺主峰！把家伙都擦亮嘍！”

半個小時后，蒼云嶺西側山坳。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浪卷起漫天雪塵！不是炮彈的尖嘯，而是幾十個空煤油桶在狹窄山谷里同時炸開的悶雷！火光裹挾著無數碎石、碎鐵片、辣椒面，像一堵熾熱的風墻，狠狠拍在正沿著山谷向孔捷新一團陣地沖鋒的日軍隊伍臉上！

“咳咳——八嘎！毒氣？！”“眼睛！我的眼睛！”慘嚎聲瞬間壓過了槍聲。最前頭的鬼子捂著臉滿地打滾，后隊被突如其來的混亂和刺鼻的辛辣煙霧沖得七零八落，沖鋒隊形土崩瓦解。

山腰一處隱蔽的雪窩子里，周宸抹了把臉上的冰渣，心臟還在狂跳。他身邊，警衛班長朱子明抱著剛點完引線的空火把，眼神復雜地掃過周宸的臉：“周副班長，你這歪點子…夠邪性。”

“要的就是邪性！”周宸沒回頭，眼睛死死盯著下方混亂的日軍。他的計劃成了！為孔捷爭取了喘息時間！就在這時，蒼云嶺主峰方向，嘹亮的沖鋒號撕裂了天空！

“滴滴答滴滴答——！”

“殺——！！！”山呼海嘯般的怒吼從山頂傾瀉而下！灰色的人潮如同決堤的洪水，順著陡峭的山坡撲向被“土制毒氣彈”打懵的日軍側翼！刺刀在慘白的冬日下閃著寒光。

“是團長！”張大彪興奮地大吼，“沖啊！接應團長！”

周宸抓起一支老套筒正要跟上，眼角余光卻猛地瞥見側下方一道反光！那是一個隱蔽的凹地，一挺歪把子機槍正從雪堆后探出黑洞洞的槍口，無聲地瞄準了沖鋒隊伍最前方那個揮舞著大刀、如同戰神下凡般沖在最前面的高大身影——李云龍！

“團長！小心！”周宸的嘶吼被淹沒在震天的喊殺聲里。他下意識地舉槍，手指卻凍得僵硬！來不及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灰色身影如獵豹般從側翼的亂石堆里猛撲出來，用整個身體狠狠撞向那個機槍火力點！

“轟！”手榴彈近距離爆炸的火光吞噬了那個灰色身影和日軍的機槍陣地！

“和尚——！”張大彪目眥欲裂的悲吼終于穿透了喧囂。

周宸連滾帶爬地沖下陡坡，撲到爆炸邊緣的雪窩里。濃煙和血腥味嗆得他眼淚直流。一個高大的光頭漢子仰面躺在血泊中，半邊身子血肉模糊，右臂怪異地扭曲著，但胸膛還在微弱起伏。是魏和尚！他還活著！只是右臂……周宸的心沉了下去，歷史以另一種殘酷的方式被改寫了。

“和尚！挺住！”周宸撕開自己棉襖里襯，手忙腳亂地想給他包扎。一只沾滿血污的大手卻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魏大勇睜開眼，劇痛讓他的臉扭曲著，眼神卻亮得嚇人，死死盯著周宸：“你…你是那個搞炸被服廠的小子？”他咧開嘴，露出沾血的牙齒，竟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好…好小子…動靜夠大…夠勁兒…”

蒼云嶺主峰上，槍聲已漸漸稀疏。李云龍拄著繳獲的佐官刀，站在硝煙未散的陣地上，狗皮帽子歪在一邊，臉上濺滿血點。他望著山下被徹底擊潰、狼狽逃竄的日軍殘部，又看了看被擔架抬下去、右臂纏滿染血繃帶的魏大勇，最后目光落在旁邊一身血污、扶著擔架踉蹌跟著的周宸身上。

“周宸！”李云龍的聲音沙啞低沉。

周宸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山坡上那個如同血染戰神般的身影。

“你小子…”李云龍頓了頓，用刀鞘重重杵了下腳下的凍土，濺起幾點冰渣，“…命硬！和尚的胳膊，算老子欠你半條命！”他眼神復雜，像有團火在燒，又像壓著塊冰。

擔架上的魏大勇虛弱地抬起沒受傷的左手，朝周宸比了個大拇指。周宸喉頭哽住，鼻腔里滿是血腥和硝煙混合的刺鼻氣味。他救下了魏和尚的命，卻沒能保住他握刀的手。這代價，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

“周宸同志，”一個平靜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政委趙剛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鏡片上蒙著薄薄一層水汽，目光卻銳利如初，落在周宸腰間——那里，棉衣下剛才包扎時露出了一小塊邊緣光滑、絕非這個時代粗劣工藝能制造的金屬圓盤輪廓，像是個…指南針？“有些東西，方便的話，晚點我們聊聊。”

寒風卷著血腥味，刮過尸橫遍野的蒼云嶺。周宸看著擔架上魏和尚蒼白卻咧著嘴笑的臉，又迎上趙剛鏡片后深不可測的目光，只覺得這1940年的冬天，比西伯利亞的寒流還要刺骨！